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白鹰魅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吕雉的战争 作者:白晶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5-1 ISBN:9787513306270 ISBN:9787513306270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历史 图书>小说>中国当代小说 编辑推荐 一个柔弱而善良的女子,变得刚强而狠毒,是人性使然?还是环境逼迫? 从“村姑吕雉”到“大汉妖后”,一介柔弱女子的身心,历经了怎样的蜕变? 如果说,男人世界能改变女人;那么,被男人改变后的女人,如何改变那个属于男人的世界? 内容推荐 本书撷取了历史上汉代吕后一生中,最富有戏剧性的一些关键时刻,集中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加以刻画。并运用了蒙太奇和意识流等多重艺术表现手法,使整个作品拥有一种悲壮而又酸楚的悲剧色彩。 通过剥去大汉吕后浮华的外衣,来写一个女人的心灵,写一个成长为“当国”女性心灵成长的历史,一个“大女人”在特有的男人气候中成长、成熟、成就的心灵史。 作者在细腻委婉的文风中,加以大量酣畅粗犷的大场面描写,视角新颖独特,完成了自己新的艺术尝试,具有很强的艺术性及可读性。 作者简介 白晶,女,天津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某报社。发表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及散文、传记文学、报告文学二百余万字,多篇作品获奖或被全国知名刊物转载。出版长篇作品有:《爱情跑单》、《就恋这把黄土》、《方正人生》、《大梦飞天》、《心的门》等 =================   写在卷首   在历史长河中,有不少影响中国历史发展进程的女性。我之所以把目光聚焦吕后,是因儿时父亲为我买的一本《吕后篡权》的小人书。那时我还很小,书里的内容几乎看不懂,那本薄薄的小书随后便被遗忘在成长的路上。身为“熟女”,这时再看吕后,她在我面前不但一点点清晰起来,而且我好像还在她抿住的唇间窥见了那些欲说还休的故事。   吕后是中国大一统后第一位重权在握的女人,是一位性格刚毅、有抱负、有韬略、有作为的杰出政治家。在她当政的15年间,高瞻远瞩地推行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惠民政策,调和了与其他民族的关系,最高统治者智慧和手腕施展得淋漓尽致,为大汉王朝以后的繁荣发展带来了良好的契机。却又因多疑狠毒杀戮成性,在历史上臭名昭著。   吕后之所以成为一个历史上毁誉参半的“大女人”,是历史造就了她,是时代造就了她,也是她自我造就的过程。若没有她非同常人的个人经历、性格及时代风候,就没有她在历史上非同一般的地位,也就没有“第一女帝王”俯视群雄与河山的高度。如果说她是站在巨人的肩上而成为巨人的,而站在巨人肩上的人还有许多,她却成为最使人瞩目的女性之一。吕后这个人物,不是通常意义的女人,不能说是通过控制男人征服世界的典范,而是以自身的变异,靠自身建立起来的男性般的铁腕,在历史上占据了重要地位的强权女人。   再回到本书,我通过剥去她浮华的外衣,来写一个女人的心灵,写一个成长为“当国”女性心灵成长的历史,一个“大女人”在特有的男人气候中成长、成熟、成就的心灵史。如果说,男人世界能改变女人;那么通过吕后,我们看到被男人改变后的女人,有时候也可以改变这个属于男人的世界!   这些是最能打动我的,我想她也会打动读者。只有能让我们细腻地触摸到体温、心跳与呼吸的人与事,才能把我们的心情与思绪抽拉与裹携很远。让我们看到历史上一位位活生生的男人和女人。   岁月,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把历史紧紧扣在了那一时间段。而我们所做的就是怎样去找一个切入点、一个时间通道,拨开重重迷雾,尽可能看到,抑或接近与还原它的真相。在享受探索奥秘的同时,也体味了这个过程中所给予我们的启迪、顿悟、点拨、深思与引领中的那份快乐。   1   天空在长安城撒下了一张闷热、发烫的大网,人们好像置身在一个熊熊燃烧的灶膛里,压抑而又烦闷。这是公元前180年夏日的一天。   长乐宫内,一改往日歌舞升平、把酒言欢的景象,变得阗寂无声起来。偶尔有宫女或侍从大殿里进进出出,也都神色肃穆、脚步匆匆。乌鸦低沉的叫声,“哇哇”地响彻了宫殿上空,把人们的心撕扯得欲发不静了。   躺在床榻上的吕后,蹙了一下眉头,现出一脸厌倦。微微睁开双眼,对守在身边的两个侄儿吕禄、吕产说:“当年高祖皇帝驾崩前与大臣们有白马之盟,现在你们为王,大臣们早就有所议论……哦,闷得好难受,真恨不得把胸腔掀开透透气!”她咳了几声,止住话头。心口好像被压得极不舒服,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说了一半儿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要不要传太医来?”吕产不安地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着。   吕后微微摇了摇头。   “听——外面是什么声音?”吕后慢慢睁开眼睛,眼皮臃肿而又疲惫,好像撩起它们也需要不小的气力。有一种不安像轻风拂过水面一样,从她那张苍老倦怠、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去。   “起风了,像要下雨!”吕禄说着,忙握住吕后的手。这双曾执掌过大汉命运、操控过将相与民众生死的手,是衰枯乏力的。她那叱咤风云的气势哪儿去了?此时,她是这般的瘦削和虚弱。一种不祥之兆从吕禄心头拂过,她再这样下去,对他及他们整个吕氏家族也许都将是一场厄运。他不敢再往下想。   辟阳侯审食其从殿外走进来,看了一眼珠帘内的吕后,目光转向她的两个侄儿,好像在问,她是不是好些了?   吕禄、吕产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神色中,审食其似乎明白了一切。   不用睁开眼睛去瞅,单听脚步声吕后就知是审食其来了。对这个相伴了她大半生的男人,她太熟悉了。她咳了几声,把眼睛睁开。有什么东西从目光中跃动了一下,像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在夕阳下泛着一丝或明或暗的微光。   “我又在天下招募太医了,要不了几天就到!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审食其安慰吕后。   吕后脸上浮过一丝笑意,算是回答。眼前这个陪伴自己度过了风风雨雨的男人的忠心,这么多年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吕后累了,闭上眼睛歇息。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夹杂着乌鸦一声声邪唳的叫声,恍惚中似乎有一种力量,裹挟着,把她往过去的岁月里推……一切,好像又都在眼前了。   2   那是吕后七年,也就是公元前181年正月的一天,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如一张少女的笑脸,使早春的料峭也显得不那么彻骨之寒了。吕后和审食其在长乐宫外的花园中赏花。   “瞧,这满园的梅花在你面前也羞于盛开了。”审食其折下一束花枝递予吕后,讨好地说。   “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这么不正经!”吕后嘴上嗔怪,还是微笑着接过花来,凑到鼻端闻了闻。只要是女人,就是七老八十了,谁又会拒绝男人的赞美呢!“还真是的,梅花的确不如往年开得好,也许是今年春天过冷吧!”   “还记得好多年前,我给你编的雏菊花冠吗?”审食其想起了什么似的,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吕后说。   吕后眯缝起眼睛,在记忆里搜寻:“太久以前的事了,是先帝起事时去了芒砀山,你带我去找他。那时你还那么年轻,眼睛都不敢看我一眼,脸总会羞得通红……”吕后笑了,叹道,“那个时候,多有意思呀!”   “你不也是吗?那时你既娇贵妩媚、兰心蕙性又外柔内刚,尤其是你下定决心做什么时,爱抿起那两点朱唇。一般人遇事会再三犹豫,可是你就不是这样,你是属于那种有点蛮,还有点不知深浅的人!什么事儿只要看准干就行了,才不管情愿不情愿呢!真是的,一切都好像还在昨天似的!”   “是呀,我还记得在山道的一片树荫下,你突然抱住我,亲了我。我问你,你爱我吗?当时你把脑袋点的就像那啄米的鸡。可是,我当时却不知道是不是爱你,真的,我只觉得你对我好,又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愿伤你的心,也许这就是爱吧!”   一阵风吹来,有些阴冷,吕后不禁打了个喷嚏。   宫女雪儿马上走来,将淡紫色的织着鎏金花边的披肩披在吕后身上。审食其向她挥了挥手,雪儿赶紧低垂着双眼退下。   “刚还好好的,日头又高又暖,天光怎么一下子变暗变冷了?”吕后眯缝起双眼向天空望去,所有的纹路在眼角处打了个结,而后向脸侧皱皱巴巴不舒不展地散开去。   审食其也去看天。可不是,刚才还好好的,日暖风和,此时日头的一角好像被什么死死衔住了。他的心不由得抽紧了,忐忑不安地暗暗用余光瞥了一眼吕后,怕她惊恐不安,没敢明说。他知道吕后对天象一贯是很在意的。   “不像是被云彩遮蔽了……”吕后话音刚落,又仰起脸对着天空凝神,脸色陡然惊惧起来,嘴张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的天,莫非,莫非是天狗来吃日头了?”   还没等审食其宽慰她,吕后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抽去了筋骨似的像一堆丝绵一样软下去,侧卧到地上,蜷着一条腿,使劲儿拿牙咬着膝盖底下的地方。任凭审食其怎样呼喊,她除了口中叨念“此为我也”,也不回应他。豆大的汗珠儿顺着她的脸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浑身抽搐个不停,一股白色黏稠的液体从她嘴角溢出来,向耳根儿处淌着。   “传太医!”审食其的喊叫声都岔了音儿,像面敲碎的破锣。   宫女与侍从们即刻围拢过来,太医也闻声赶来了,长乐宫前乱成了一锅粥。   3   天上,那头似龙、身似麟、蹄似牛、尾似驴的四不像怪兽,并不在意人间发生了什么,还在慢条斯理地一口口把太阳往肚子里撕咬吞咽,像个醉心饕餮的怪物,旁若无人地享受着大快朵颐的快乐。   长乐宫内,侍卫与宫女们有的把锅碗瓢盆反扣过来,有的把大水瓮底朝天倒置,都想把天狗给予人间的所有晦气拒之千里。   审食其望着昏迷不醒的吕后,心急如焚。他知道,天狗吃日头时会放出大量毒气、阴气,魔界的大门都会洞开,这可是不祥之兆!他吩咐:“鼓手呢,快敲呀!快让天狗把日头吐出来,快把这只可恶的天狗赶跑!”   望着太医们在脸色惨白、浑身僵直、气息衰微的吕后身边忙前忙后,审食其焦急地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不时骂着太医们无能。在吕后身边已待了多年,他深知吕后一定被这一天象暗示了。让他担心的还另有隐情,若吕后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命运又会如何呢!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有一个念头,让他的吕后赶快脱离危险,逃过这一劫!   殿外,两名星相官被五花大绑地推了来,跪倒在地,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自知这次是逃不过了。他们并没有准确地预测出这次天狗吃日头,害得吕后生死难料。刽子手在一旁霍霍磨刀,准备用星相官的人头来喂天狗以救吕后。   随寒光一闪、刀起刀落,两名星相官的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喷洒而出。   一名披头散发年近七旬的巫师慢慢走到祭坛前,半眯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祭拜天地。有人把星相官的人头扔到柴堆上,巫师把手里的执杖一挥,两个血淋淋的人头被点着了。   振天的锣鼓响得正急,直震得梅花似雨落满了小径,吓得鸟雀也魂飞魄散、七窍出血,纷纷落地而亡。天狗不知是看到了更新鲜、更血腥的食物,还是被锣鼓或咒语惊吓了,一点点松开嘴,天色像拉去帘幕的屋子渐渐敞亮起来。   吕后的嘴微微开启,一口黑紫色的浓血从齿缝间流出来,“啊——”的一声,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舒了一口长气,蜷曲的身体懒懒地展开,仰面躺在了榻上,眼睛慢慢睁开。   “我刚做了个梦,阎王爷让8个小鬼来抓我!死活不放手!”好久,吕后才说。好像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拼死搏斗似的,她的身体几近虚脱。   “我的天,现在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吉人有天相,阎王爷都不敢拿你怎样!”审食其温柔地望着吕后,眼睛有些湿润。谢天谢地,吕后终于躲过了这一劫。审食其使劲吸了口气,不停地用嘴轻轻吹着吕后腿上刚刚被咬过的地方。那里有咬出的牙印,红红的。   吕后的泪水涌了出来,为什么哭,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也许她是用泪水来表达此时复杂的内心或情绪,她已有多年没有流过一滴泪水了。   4   天狗吃日的阴影在吕后心中一直挥之不去。   公元前180年三月的一天,吕后为消除灾祸去城外举行拜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将吕后拖入愈加不测之境。如此虚弱,在她执掌大汉政权的“铁腕”人生中,也是没有过的。回来时经过轵道,路两侧长满丛生的荆棘,风习习吹来。她总感觉那风里含了太多说不出的阴气,便沉着脸问侍从:“怎么不去走宽敞的直道?”   “走直道会绕远路,怕时间过久您身体不适,就抄此近路了。”雪儿回答。想起什么似的,雪儿又说,“听说不走直道还因那条道是由秦时许多人的尸骨堆成的。到了晚上鬼哭狼嚎阴火荧荧,怕不吉利!”   吕后明白雪儿所说的是什么,相传那是秦时的一个阴谋。   当年秦修长城,到了尾声秦始皇又有了一个新设想:欲想“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而且北边求粮的告急信很快抵达咸阳,用三天时间筹集物资,然后用三天三夜的时间将这些物资直接送到边防,就一定要在咸阳与九原之间修建一条笔直的大道。那样横着的长城就是一道盾牌,而笔直的大道就会是一柄纵向的利剑,直插塞外。有守有攻,攻防结合,江山稳固。   秦始皇第五次巡游时,通过早些时候先修筑的东西向大道东去。第二年,却在返回途中一病不起,留下遗言,将自己的玺书赐予远在蒙恬营中监军的长子扶苏,不久便于七月间驾崩于沙丘平台。随同出巡的赵高为了迎立胡亥为帝,决定秘不发丧,威逼利诱李斯妥协。之后,赵高封锁秦始皇驾崩的消息,大队人马从井陉直接到达九原城。正值暑期,秦始皇的尸体很快便开始腐烂发臭,他们不得已找来一车鲍鱼,以掩盖臭味。   秦始皇驾崩后,按照正常的情理,本应走太行山前大道转经函谷关返回咸阳,可是胡亥等人却舍近求远,沿井陉、九原经直道回到都城,此举就是为了办一件事——借机稳定和控制秦朝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北方的边防军,剪除正在上郡的扶苏和蒙恬,而且剪除行动应在胡亥等抵达上郡之前结束。否则,扶苏、蒙恬要朝见秦始皇,赵高、胡亥的阴谋就会败露。胡亥、赵高派人持伪造的秦始皇玺书至上郡,赐二人以死。结果扶苏自杀于上郡,蒙恬被拘捕并杀害于上郡邻近的属县阳周。   还有一种说法秦始皇死时,这条路也未完全修成。秦始皇当年还梦想御驾畅游,完成心中未了的夙愿。没想到,最后却是以“尸游”一遭。   想至此,吕后感觉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知是因自己想了些使人深感晦气不快的事,还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她揉了揉眼睛,撩起珠帘,看着车外的风景。突然,有条大黑狗从路旁草丛中蹿出,朝着吕后的御驾扑来。速度之快,人马根本没有躲闪或驱赶它的时机。还没等人们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黑狗早已经不见了影踪。   审食其赶忙上前,却见吕后倒在御座上,双手使劲扒着胸部的衣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不敢说,怕吕后怪罪!”回宫后,见吕后吃过多服汤药仍不见好,审食其便找来巫师卜卦。巫师拿着卦签战战兢兢地垂下双眼,欲言又止。   审食其把他拉到一边,不耐烦地说:“恕你无罪!快讲!”   “是,是,赵王如意的鬼魂作祟,来找吕后清账了!”   “一派胡言!滚!”审食其恶狠狠地骂道,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收拾活着的人,是吕后的拿手好戏,可这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魂,拿它能有什么办法!他心中暗自企盼吕后能躲过这一劫。   5   闪电没能撕碎浓重的乌云,巨雷在低低的云层滚过之后,滂沱大雨就铺天盖地压下来。雨,夏日的骤雨,哗哗地往下泼。夜,漆黑阴沉的夜,好像只有它才是世界真正的统治者。   又一个响雷从天际滚过,随之风声雨声似乎更急了。殿内帷幔与烛光齐刷刷向一边扑闪,有几盏蜡烛熄灭了。雪儿赶紧走上前,把灯火一一掌上,吕后向来不喜欢阴暗无光。   病榻上的吕后昏昏沉沉,被暴雨冲击殿顶的铿锵声惊得浑身打颤,毫无神采的眼睛掠过榻前围拢着每个人的脸。   “刚我做了个梦,梦见高祖刘邦在一片沼泽的那头唤我。我回他的声音小小的,他听不到,就一声声叫个不停!”   “他没听到应声,是个好兆头,说明您的病不日就会好起来。”有人在场的时候,审食其会称吕后“您”;而单独相处时,他会称“你”。是里外有别,也是掩人耳目。审食其说着接过宫女送来的参汤。吕禄、吕产忙去扶吕后。   “听来,外面的雨好大呀!”吕后说着抬起头,刘邦、项羽、戚夫人、赵王如意,一个个在她昏黑的眼前滑过。嘴唇两边的皱纹更深地显现出来,她顿时觉得自己很薄弱,很胆怯。   “下雨是好事,自打入夏就没有好好下过这么大的雨,土地都干透了。好事!民众又会有个好收成了!”吕产安慰着她。   “是!”吕后若有所思地重又躺下,感觉躺着都这么累人。她长叹了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欲离世谁又拦得住呢?她想起先前卜的那一卦,巫师和审食其说的话,她都听到了。说她的病是因为戚夫人的儿子赵王如意阴魂不散,找她算账。他活着的时候她可以玩他于股掌,阴间的他再做什么却奈何不了他。只是当时不去杀他,他若当了王,她没准也会被戚夫人和如意杀了。母以子贵呀,如果真是那样,她吕后的下场一定不会比戚夫人的下场好。   自从生病后,吕后总会想一些过去的事。她是个果断的人,什么事做即做了,不后悔。因为你不这么做,别人就会那么做。当时的选择一定是自己认为最适合最正确的,否则,结果就会是另外一种。   就像当年出嫁,虽然当时遵父命嫁给比自己年长近20岁的泗水亭长刘邦,但是她心里极不愿意。而嫁给刘邦后,她就把少女时所有的儿女情长收了起来,跟随了他,尝尽了人间苦辣酸甜。否则,自己不会走到今天,也不会有高祖亡故后她苦心经营的吕家天下。   6   吕后的思绪,又回到了多年以前。待字闺中的曼妙时光,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媭儿来,快来——”   还是少女时候的吕后喊着小妹,那时她有一个很好听的乳名吕雉。她把一块淡紫色的缎布蒙在一个不大的竹编提笼上。里面好像有什么宝物让人惦记着,她不时撩开缎布一角,怕惊了它似的暗暗往里打探。   “真好玩,哪弄来的?”吕媭跑过来,愣头愣脑地把缎布掀开。   “轻点!”吕雉嗔怪着妹妹,把她的手扒向一边。   笼里,一只通身淡黄黏湿的小鸡蜷缩在一角,浑身颤抖,绿豆粒儿大的眼睛时睁时闭,好像它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把眼睛久瞠。它身后是破碎的蛋壳,想必是刚爬出不久。旁边,还有一只鸡蛋已破了一个不大的洞,细细看时,还能见到正伸着喙向外张望的黏湿的小脑袋。   “太好玩了!”吕媭欲把笼门打开时,手被姐姐轻轻拍了一下。   “没见它们娇娇弱弱的,别吓着它们!”   吕媭撇了撇嘴,神秘地凑到姐姐耳边说:“瞧这个金贵劲儿,别是那个叫明儿的送你的吧?看我告诉爹去!”   “胡说什么呀你!”吕雉一双杏目睁得溜圆。白皙的脸像粉红的桃花一样娇艳地盛开着。   “哈哈,还是让我言中了!”吕媭脸上掩饰不住得意,话锋一转,“哎,他父亲提亲的事咱爹娘答应了没?”   吕雉的脸暗下来,一丝神伤从她眼中云一样飘过。   “爹也真是!他家境那么好,人长得也英俊,咱爹为啥就是不允呢!”   “他说从卵的形状上能看出公母,卵尾尖的是公,圆的是母,这两个卵当初就是这么挑的,等它们长大了看看准不?”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也为把不快的话题转开,吕雉说。   “姐,厅堂那边来了许多贵客,有个叫刘季的还送了一万钱呢!要不咱们看看那是个什么人?”吕媭好像想起了什么认真地说。   “有什么好看的!”吕雉小心地把那只已出壳的小鸡托起。小鸡细麦草秆儿一样的小腿颤颤微微地托在她的掌心里,它好像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全身支撑起来,时而站一会儿,时而又把身子俯下。身体的悸颤和孱弱传导给吕雉,如此脆弱的小生命,让她好不怜惜。   “这么瘦小虚弱,真不知它们会不会长大!”吕雉自语着,重又把它放回笼里。另一只小鸡,又把蛋壳啄破了些,正集聚全身的力气试图从里面钻出来,却被蛋壳卡住,出不来也进不去,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你想体验这个世界的精彩之前,一定要有足够的准备!”吕雉笑了,伸手帮它把蛋壳撕得更大一些。小鸡没想到会有人助它一臂之力,一下子从壳里滚出来,好像耗尽了气力似的趴在笼边,宛如一堆丑陋的沾满污秽的乱线团。   7   “雉儿,爹有事跟你说!”待家里的来客走后,父亲吕公把吕雉叫到身边。母亲及大哥吕泽、二哥吕释之也好奇地凑过来。   吕公扫了一眼众人,说道:“正好全家都在,那我就向你们宣布一件大事吧!今天有一个来客,我看他有富贵之相感觉日后会成大器,所以我想把雉儿许配给他!”   吕雉突然想起小妹提起的叫刘季的人,莫非父亲指的就是他?远远地就能听到大门大嗓地和大家说笑的那个人?他大约40多岁的样子,高个子、大块头儿,方脸大耳、鼻梁高挺、丰髯浓密,款款豪情中透着不羁,油嘴滑舌的不像个安分守己的人。   她伤心极了。比自己年长两年的明儿,性情淳厚且活泼优雅,是能与她玩在一起的。她不明白这么好的姻缘为何父亲不允,却让她嫁给大她那么多的一个老男人。   她想起了那两只小鸡,最后出壳的那只,也许在壳内待久了,出来后不久就死了。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另一只已能吃食,并发出啾啾的细声细语的叫声。就像一个爱的信物,让她难以丢下。更难以丢下的,还有等着她家回音的明儿。   一切都像一场意外,她怎么也无法接受。   “我不同意!”母亲吕媪沉阴下脸说,“你不是说咱家大女儿不同常人,应许配贵人吗?沛县令对咱可不薄,你在单县无意中得罪了那家有权有势的豪门大族,没办法再在那儿待下去,是这边的县令好心好意地接收了咱们。他的儿子明儿,多好的一个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学识有学识,要家境有家境的,我看着就喜欢。他跟咱雉儿看上去是多般配的一对,你干嘛就是不允?”   母亲对父亲一向百依百顺,对儿女们慈眉善目,很少听到她用这种口气跟谁说话。这次拒理力争,是因为她再不站出来说话,这个家便再没有人能说得动父亲。吕雉感激地望着母亲,盼望她能劝父亲打消这个念头,给自己和明儿机会。   “妇人之见!你懂啥!”吕公虎着脸没好气地骂着。   听丈夫这么说,吕媪气得脸都有些扭曲,也大声喊起来:“你个老糊涂,真是鬼迷心窍了!这刘季不就是个泗水亭长吗,芝麻大的官!你也不打听打听他的德性,咱们的宝贝女儿跟了他,不是他在外面寻花问柳让咱女儿独守空房,就是陪着闻他的酒气,真让人恶心!”   “他有大福大贵之相!我看人不会错,就这样定了!”吕公把手一挥,好像没必要再跟一个老娘们犯矫情。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等你知道自己错了,咱女儿的命运也永远无法改变了!”看老头子这么固执,吕媪恼羞成怒地哭泣起来。女儿雉儿既聪慧漂亮又明事理,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她不愿意就那么让一个无足轻重的臭男人把女儿的一生给毁了。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假,毕竟是姐姐找郎君!若不能称心,姐姐的幸福就无从谈起了!”吕媭在一边替姐姐鸣不平。   “闭嘴,你这臭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吕公怒气冲天地吼着,一脚高一脚低地跺着脚。   长这么大,吕雉还从没看到父亲为了她的事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她愣在那里无话可说,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落水的人,手脚被水底乱糟糟的水草、朽木、沙石纠缠着,连脱身的机会都没有。父命如山,她除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祈望着母亲,像望着一根救命草无助地燃着微茫的期望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在重大事情上母亲是难以与父亲抗衡的,但是她还是希望这次由于母亲的坚持而改变父亲的决定,从而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你们知道什么!没见那刘季,乃人中之龙,绝非池中之物吗?别说刘季没娶老婆,他就是有老婆有孩子,你给他做小都是你的福分!我是你爹,你也不想想,我能眼看着把你往火坑里推?”吕公目光像在喷火,把吕雉的心都快烧焦了。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家伙,那刘季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在沛县谁人不知?你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又是什么?”情急之中,吕媪找管家要来账簿,摔在丈夫面前的桌上,“你自己看吧,你要招的那个女婿就会说大话,说给一万钱,你看实收里有这笔钱吗?从这一点上,你就可以看出他的为人了!”   吕公紧锁眉头,不再搭理妻子。为消解心中的郁闷,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起账簿。   吕雉掩面而泣,哀怨自己的命运实在由不得自己。   一曲洞箫伤感地从远处传来,吕雉的心弦被拨动了。时紧时疏时哀时怨的箫声,更让人心绪难平。她不由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谁论短长……   8   白天的贺宴是吕公好友、本县功曹萧何负责筹办的。当时宴会的座次不分尊卑贵贱、年龄高低,只按贺礼多寡来定。萧何忙里忙外,招呼着来人,并高声吆喝着来宾的名字和贺礼数目。   “哟!萧兄在这儿呀,你就给我写一万钱吧!”   闻听此言,萧何先是一惊,抬起头,见是老相熟刘季,忙以礼相让。在今天的来客里,满一千为贵客,贵客中最多的也就是几千钱。他们大都是职位不低的官绅,也没有一个拿万钱的。在秦代,一个县令年俸也不过几千钱,像刘季这样一个亭长他的年俸也不过一千钱。   刘季因在众兄弟中排行老三,父亲刘太公便唤他刘季,他还有个大名叫刘邦,哥们儿们为了显得亲密也都随他的家人那么称呼他。相传母亲刘媪怀他时,有条蛟龙盘旋在周围,并有金甲神人自天而降。刘邦长大后的确与兄长们不同。平日里,他待人宽厚大度,不拘小节,却不像他的兄长们勤于治家,而是游手好闲,不事家务产业,父亲失望地说他是个无所事事的无赖,比几个兄长差远了。为他的浪荡无为父母不知生了多少气,后来见他积习难改,只好由他去了。   刘邦所交的朋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贩夫走卒、屠户鼓手都能与之相交。因平素豁达大度、出手大方又乐意助人,刘邦的人缘很好,地方上各种身份的人物都有至交。刘邦谋得泗水亭长一职后,他依然故我,行为上甚至比过去还甚。   亭长是秦朝时地方上地位最低的官职,除了负责往来官差的食宿事宜,平时还要维护亭内的治安,帮助化解调停一些民事纠纷。刘邦有了此职,真比得了什么大礼都高兴。每日里办几件亭里督办的大事小情,一来二去与县里吃衙门饭的萧何、曹参等人混熟了,再做什么事也更加如鱼得水。   作为好友,萧何深知刘邦的性情做派。有钱时他不是送人救急就是纠集朋友喝酒,在当地酒肆赊账到年底被追讨是经常的事。他此次定不会带钱来,萧何心知肚明,又怕他会引出事端把好好的贺宴给搅了,便没有戳破这一天大的谎言。他没有像收其他贺礼时高喊“钱不满千钱,请坐于堂下”,而是笑容可掬地往堂上礼让。   吕公听有人重礼来贺,忙到大门口相迎,见来人仪表不凡,更另眼相看。   “刘季平日好说大话,很少会办实事。贺钱怕是不会拿出来,您也别指望他能兑现!”萧何把吕公叫到一边,小声提醒他。   吕公心领神会地谢过萧何,走过去招呼刘邦上座入席。萧何见吕公并不介意,也不好再说什么。作为好友,他感觉自己已尽到了义务。   刘邦并不谦让,乜斜了一眼那些有脸有面的官绅欣然落座。端起酒杯在鼻端闻了闻,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嗯,不错!是好酒!”刘邦一边自饮自酌,一边凑向身边坐着的一位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乡绅说,“听说你过门两年多的小妾,还没被你搞大肚子?”   素知刘邦为人的众人,不知他还会说些什么,都为那位很要面子的老乡绅捏了把汗。   老乡绅惊了一下,望着众人装作大度地端起酒杯不计前嫌地说:“来来来,喝酒!”   “我知道把女人肚子搞大的偏方,就是70岁老翁吃了也能力挺千斤,何况一个区区小女子的肉身!你不试试?”   酒桌上发出一阵吃吃的暗笑,又不好让老乡绅太难为情,大家不是掩面即是佯作咳声。   “自家事,就不劳你操心了吧!”老乡绅还强装着不计小人之过地说。   谁知刘邦把脸一板,揪了一下他长长的白髯说:“你知道拽着胡子过河怎么讲吗?”   众人都望向刘邦,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叫谦(牵)虚(须)过度(渡)!”   老乡绅的脸红到了耳根。   萧何忙走来给大家让酒,以解场面上的尴尬。否则,今天这个局面真不知该怎么收了。   吕公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对目中无人的刘邦暗中观察。心想,此人虽大言贺万钱却一文都没掏出来,席上的人都是有官职、有身份的他也没放在眼里,可见其张狂的心性!他虽撒了个天大的谎,却能大言不惭,可见其气势与胆量。吕公越端详刘邦,就越觉得他非等闲之辈,觉得这个刘邦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吕公打着小算盘,把萧何拽到一边悄悄地问:“刘邦有妻儿没?”   “没呢!”萧何不知这吕公今儿这是怎了。忙问,“您这是……”   吕公微微一笑。   聪明过人的萧何什么都明白了,也不好说什么,却还是为吕公将做的事捏了把汗,毕竟这不是儿戏。   9   吕公走到刘邦跟前耳语了句什么。刘邦会意地一笑,也没说什么又自顾喝酒去了。   待众人散尽,吕公坐到刘邦身边说:“老夫略知相术,见君是大贵之相!经我相过面的人多了,从来没有一个像您这样的面相。我初来沛县,咱们相识也算是天意!”吕公向刘邦举起杯,“来,我先敬你一杯!”   刘邦欣然举杯,一仰脖子酒落杯空,问道:“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阁下是我见过的最有酒量的人!”吕公对刘邦竖起了大拇指,“那我老汉也不兜圈子了,我有一个姑娘还待字闺中,说媒提亲的人把我家门槛都快踢烂了!我总感觉儿女的婚姻是一桩大事,况且我这女儿天资聪慧,我对她宠爱有加,也不想把她随随便便嫁出去!”   刘邦笑了:“先生说的极是,做父母的谁不想把女儿托付给个好人家!要知道一个家中只有男人强,这个家才会兴旺!”   “说得不错!”吕公把两人的酒杯满上,“不过,先生也应该知道,若一个男人能娶到一个好妻子,那可是三代人的福气!”   “不假,好妻子能让爹娘、夫君和儿女都得到快乐和福祉!妻不好,丈夫就是再好,一家老小也不会幸福!”   “那是!在一个家庭里若男人、女人都好,才是好上加好。这个家还能不红火?阁下,若对我家小女有意——”   吕公的话刚说了一半,即被刘邦打断了:“其实,你知道这些年找我提亲说媒的多得去了,我都没答应。爹因这事也常和我闹,可我总觉得婚姻弄不好,就像牢狱一样让人放个响屁都不痛快!呵呵,您老还是快打消这个念头吧!”   吕公心里一惊,不知是刘邦在卖关子,还是无意于这桩婚事。不露声色地对佣人说:“去,让雉儿抱坛好酒来!”   吕雉听到招呼后,心想我这老爸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底下人干的活怎么也让我干?心里虽有些不快,她还是把酒坛抱到父亲面前,往桌上一放,头也不抬转身就走。   “雉儿,没见有客人吗?”吕公见女儿如此无理,把脸一沉。   “哦,你们慢用吧!”吕雉仍没有抬头,会说话的大眼睛还是对客人暗暗瞥了一眼。   “瞧,我这女儿!”望着吕雉的背影,吕公满意地笑了。   望着身材高挑、面若桃李的吕雉,刘邦感觉她柔美的秀目中含有许多女子没有的神情,一下子还猜不出那是什么。他可是常在女人河里游弋的男人,什么样的没见过,可就是吕雉的这种让人猜不出的神情,一下子把刘邦的心牵住了。   直望到吕雉盈丽的身姿消失到门外,刘邦才把目光收回来。对眯缝着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吕公举起酒杯说:“好,这酒我干!”   吕公满意地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觉得喝下的这杯酒,从来没有这般醇香过。   10   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小鸡也死了。吕雉望着空空的鸡笼,眼中泪光盈动。   还是在出嫁那天,不知内情的父亲不同意带上它。她急了,说若不让她带走,就不上花轿。怕冲了喜气的父亲也就不再为这件小事说什么。深解姐姐心情的吕媭,还为这只小巧的鸡笼绣了有荷花图案的笼罩。   出城时,透过轿上被轻风吹动的帷帘,吕雉望到不远处那棵老桂花树下有一个高挑的瘦影,一动不动地痴立着活像一座木雕。吕雉合上眼睛,泪水像埋在地里的种子一样冲破禁锢的壁垒,一颗颗冒出来。   母亲叮嘱说怕日后会有许多苦吃,大喜的日子一定不能哭。吕雉才不管母亲曾说过什么呢,她只知道树影里那个男子是自己心上的人儿,是自己天天想着梦着的人儿,今生她再也无缘与他亲近了。曾经美好的记忆像一树带雨的梨花,被偶来的狂风摇曳得纷纷飘落。   老桂花树旁那片长满蒿草的空地,他们曾经捉迷藏的影子还在。“雉儿,雉儿,我在这儿,来呀——”明儿调皮的唤声还在。她却再不也能眼上蒙着红缎布,摸向他声音传来的地方。再不会有目光相触时像触了电的感觉,再不会有意无意两人身体碰在一起时像要燃烧的感觉,再也不会有吟诗歌赋时那心醉到每根毛孔里的心跳与呼吸……   父亲的决定是谁都难违的,就是母亲也不能。她一个小女子,还能做什么呢!   吕雉把泪水拭干,再向桂花树下回眸时,除了树影什么也望不见了。如果柔肠真能寸断,那一刻她体味了这种感觉;如果相思真能成灰,那一刻她饱尝了这种滋味。   11   小鸡没有活下来,就像吕雉夭折的爱情。   她心情沉重地来到院中一棵不高的枣树旁,双膝跪下,用10个手指挖地上坚硬的泥土。泥土嵌进长长的指甲,再挖土时会顶得指甲与肉相连的地方生疼,后来,指甲全部断裂,浸出来的血水与泥土黏在一起,她已不觉得疼了,伤口再疼也疼不过自己的心!   一个不大的坑挖开了,她在里面铺了些稻草,从裙摆上撕了块布,把小鸡僵直的身体裹住,放进坑里,又在鸡身上覆了些稻草,才把土一抔抔地慢慢撒在上面。   小小的坟丘隆起时,她感觉埋葬下的不是那只小鸡,而是自己的青春、青春时的爱情和那个时候所有缱绻与醉心的梦想。只是,已为人妻,以后自己心里再装着别的男人,便是不守妇道了。   随着鸡笼被点燃,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一串串落下来。吕雉狠狠地叮嘱自己,既然已为人妻,从今以后就应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好好照顾丈夫和侍奉死了老伴的公公。青春时候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在心底尘封吧!   12   埋葬了小鸡,吕雉站起身,整理好有些零乱的裙摆转身欲往屋里走,蓦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他手里拿着一根不粗的木棒,木棒的上端还系着一条退了色的红绸。脸上脏兮兮的,许是和小伙伴们打逗时出了许多汗,泥土和汗水混在一起,使小脸花得像一幅洇了墨汁的绢布。鼻涕像两条小河,直拖到嘴边。男孩的眼睛睁得溜圆,神情非但不友好,还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敌意。   “你是谁家的孩子?”吕雉走过去,掏出丝帕想为他擦鼻涕。嫁过来的一个多月,吕雉感觉自己好像没见过他。   男孩后退了几步,对她的关心并不领情地闪开了,仍用刚才那种眼神看她。   “肥儿,你怎么跑来了?”刘太公听到屋外有声音,急忙走出来喝斥着男孩。转过头,把堆满笑意的脸冲向儿媳,说,“这孩子太不懂事,还请你别见怪!”   “爷爷,我想喝水!”男孩儿走到刘太公身边说。   吕雉审视着眼前的孩子,脸转向公公,好像在说我怎么不记得刘邦的兄弟间有过这样一个男孩儿?   “爹爹!”男孩儿好像见到了救星似的大喊了一声。   爹爹?他这是喊谁爹爹呀!吕雉狐疑地闻声望去,见刘邦正从门外走进来。她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   刘太公见状,急忙拉起肥儿向屋里走。   “儿子?你何时认了个干儿子?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过了许久,吕雉才喃喃地问。   “他是刘肥,我的亲儿子!”刘邦见怪不怪地说,“我还没得空跟你说呢!”见吕雉木呆呆地样子,刘邦大嘴一掀哧地乐了,“你该高兴才是,刚进门就有人叫妈了,省得你生养了不是!”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说?”由于气愤和羞辱,吕雉的脸胀得通红。   “我就有个儿子了,怎么着?你不能让我掐死他吧?”   看刘邦一点儿歉意都没有,还这么嘴硬,吕雉捂着脸向屋里跑去。   刘邦跟着吕雉走进屋,说:“你想我都这般年龄了,能没有过女人吗?我要从没沾过女人,不是身体有病就是心理有病,真那样不是苦了你?”   “你这么无理,岂不让我更苦!”   “不就是别的女人替我整出了个娃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这个谁也争不去!”   吕雉不愿再搭理他,趴在被子上哭得像个泪人。心想,瞧父亲做的好事,把自己和明儿这么有情有义的一对拆散了、嫁了大自己这么多的一个男人不说,他还整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她越想越觉委屈,越委屈泪水就越止不住地往外涌。   刘邦把她拖进怀里,一股浓浓的酒气扑来,让吕雉难以消受。她想从他怀里挣开,他的手臂却像钳子一样紧紧夹着她,无法抽身。   刘邦一边用粗大的手指为她擦泪,一边温柔地说:“我没娶曹氏,说明你比她好上几百倍!爱妻啊,肥儿已经这么大了,你不会让我再把他塞回他娘的肚子里去吧!我的小乖乖,我用以后的日子疼你爱你不就都有了?”刘邦一下子把吕雉箍紧了,额上的青筋蚯蚓般蠕动起来,身体里散出股股热气。看到吕雉挣扎了一下,他便更紧地搂住她。   这么一个泼皮无赖,拿他有什么办法!吕雉不再挣扎,泪珠儿缓缓地溢出了眼眶。她想起出嫁前的晚上,爹爹对她说的那句话,刘邦是个能成大器的人!事已至此,生米都蒸成了熟饭,她吕雉再有冤屈已无回天之术了!况且,昨天她还看过郎中,一向很准的月事这月没来。郎中说是喜脉。   “我有儿子了!”刘邦当时高兴得把吕雉抱起来,也不管屋里还有外人,在吕雉脸上又亲又啃,羞得吕雉满脸通红。   吕雉五味杂陈,她无奈地长叹一声。   13   女儿女婿回来了,吕雉父母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专门为他们置办了丰盛的酒席。吕媪对刘邦的态度发生了冷热两极的转变,作为母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盼望他们夫妻恩爱,小日子红红火火。   “嗯,胖了些,就是气色不大好!”父亲端详着爱女说。   母亲把吕雉拉到一边,关切地问:“雉儿,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刘季对你不好?”   吕雉想起了刘肥,眼圈红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说:“娘,看您想哪去了!我,我有喜了!”   “好事,好事呀!闺女,那你更应该高兴才是,干吗这般闷闷不乐的?别伤了胎气!”深解女儿心情的母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感觉女儿心里有事瞒着自己。   “娘,您又瞎想了不是!”吕雉垂下头,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冲击着眼眶,她不想让母亲看到,便使劲地大睁起眼睛,好让那些泪水打哪儿出来的再回到哪里。   “傻孩子!是不是他家境不好,刚嫁过去就让你干没干过的粗活、累活?”母亲心疼地拉起吕雉的手,仔细地端详。原来细皮嫩肉的手,变得粗糙了不说,原来喜欢在纤纤指尖上涂抹淡粉色豆蔻的指甲已经磨秃了。母亲鼻子一酸,十指连心,好像受了许多苦的不是女儿而是她自己。   “这个刘三儿,我一定跟他好好理论!”见女儿沉默不语,一阵强酸泼刺到吕媪的心头,在心里骂着吕公,这老东西真是糊涂,要不心爱的女儿也不会如此遭罪!吕媪忽地站起身来,欲到厅堂上找正与岳丈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刘邦算账。   吕雉拉住母亲说:“娘,我都告诉您吧,其实干粗活吃粗饭,一切不如在咱家都不是主要的,您知道他,他——”吕雉哽咽了,那种耻辱她不知怎么才能说出口。她感觉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比让自己搬一件天大的重物还要艰难。   “快说呀雉儿!说出来,娘给你做主!”   “他有个儿子,我们婚前有个曹氏和他生过的一个儿子,现在都六七岁大了!”终于说出来了,吕雉像失去了支撑似的全身无力地几乎软在母亲身上。   母亲扶她在炕上坐好,胸口气得一起一伏,不住地摇头叹息。好久才带着哭音儿说:“都是你爹干得好事,让我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   “娘,娘,不要这样,您这样我更难受!”吕雉狠劲抹了抹眼睛。她有些恨自己给母亲添了这么多乱。   “姐,娘,你们怎么了?”吕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望着母亲和姐姐眼睛都红红的,不知她们这是怎么了。   “小妹,没事!”   “是不是小鸡死了?”单纯的吕媭向姐姐追问。   “是!不就是一只鸡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吕雉强压着自己难平的心绪,安慰妹妹。   “就是,回头让咱哥再买两只给你送去!”   “媭儿,我让你叫你姐,怎么这么半天还不来?”厅堂里传来吕公的喊声。   “姐,爹叫你去呢!”吕媭一边说,一边高声答应着,“就来!”   14   远处传来一声声鸡鸣,东方渐渐发白。几乎一夜没睡的吕雉起得很早,一会儿就要回家了,她想临走前到门外走走。   初升的太阳透过薄帐似的雾霭斜刺过来,照着屋宇、乡野和绿色的树木,小草上的露珠儿像初生婴儿脸上浸出的小汗珠,干净得让人怕由于自己过于冒失,而惊扰了它们。   空气里泛着泥土和植物混和的气息,有些腥,有些香,随呼吸进入肺叶,说不出的清爽。装了太多心思的吕雉独自走到老桂树下,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还没有花香醉人心脾。   吕雉心里有一种希冀,虽然渺茫,她还是像久渴的土地盼着哪怕星星点点的雨露滋润似的盼望着。许久,暗念中的那个身影都没有出现。她宽慰自己,这样也好,要是明儿问自己过得是不是好,又如何作答呢?   吕雉的手指在老树上轻轻摩挲,树皮被岁月撕扯开无数条裂痕,像一个个不愈的伤口,沧桑、痛楚、坚硬而且深刻。吕雉感到自己虽出嫁才几个月,心情也已龟裂成这般难堪的模样。树木也许就是在不断撕裂中变得粗砺、又在岁月的侵蚀中再度撕裂,最后才长得这般粗壮、这般枝繁叶茂、这般能经风历雨。   从小在父母宠爱中无忧无虑地长大,没经过什么风雨和坎坷;而现在是应该直面眼前的一切,让自己坚强起来了。她想。   昨晚,已知道真相的父亲把刘邦和吕雉叫到跟前。他并没有吕雉母女所想象的恼怒。沉吟了片刻说:“男人嘛,年轻时哪有不做错事的,之所以能长成一个能成就大事的人,都是一路错过来的。知错,认错,纠错,改错,就是条汉子!”   父亲把几套男孩儿穿的衣服交给刘邦说:“你岳母差下人给肥儿赶制的,也不知可不可体?”   “岳父岳母大人的这份情我刘季心领了。你们这般开明,我没有理由不照顾好雉儿,请你们放心吧!”刘邦接过衣服,声音里含着感激。   吕公满意地点头。   吕媪走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儿。当母女四目相视时,母亲含满语言的眼睛好像在说,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过好日子吧!吕雉把眼睛垂下了。好像在说,母亲,这些女儿都懂!   “姐——”媭儿的喊声远远传来。   吕雉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向着不远处那幢气派的府邸张望,那里就是明儿的家。   “我就知道你又跑这儿来了,全家人都在找你,快上路了!”吕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姐姐神情恍惚,便伸手去拉她。   好久,吕雉心神才附了体似的把散在远方的目光收回来,想对小妹说些什么,咽部却被气息塞住了,一颗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15   日子过得虽有些艰难,却也简单快乐。   挖河、拔麦子、脱大坯、房事这“四大累”中,除了去挖河吕雉不曾做过,其他的在嫁给刘邦的几年中都做过了。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宿命中,吕雉骨子里深藏的那份不服输的野性被激发了出来:别人能做的不信我就做不到!这分倔强,也许就是刘邦当初觉得吕雉与其他女子的不同之处。   跟刚刚出嫁前相比,吕雉真的判若两人。她不但学会了织布、做衣、烧饭等女人的活计,还能做砍柴、担水、犁地、种田等男人的活计。   正是秦晚期,秦政暴酷,时局动荡,各地百姓骚乱不断。身为亭长的刘邦,不是经常出外公差,就是仍和一群三教九流的朋友去喝酒胡闹,照顾一家老小的担子都落到吕雉肩上。除了对刘邦醉酒时找女人寻欢颇为不满外,其他的吕雉并没有过多埋怨。   眼看着自家的麦子熟透了整块田地,若不及时收割,一旦遇上连雨天,一年的口粮也许就烂在地里。吕雉照顾好公公吃喝后,领着正蹒跚学步的两岁的女儿鲁元,背上背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刘盈来到田里。   她把女儿放在一棵老桑树下,摘了些熟透的桑椹放在女儿身边的陶碗里,便背着儿子去拔麦子。   已是六月,日头离人们那么近,吐着火辣辣的红舌头,好像要把人们身上的最后一丝清凉舔去。吕雉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手上多处被麦秆儿和麦芒扎破,疼得钻心。她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吭出声来。   远处小路上偶有村夫走过,大都推着拉着扛着收割后的麦子,步态中掩不住劳累后的那一丝慵懒与喜悦。   吕雉想起了丈夫,他出门已五六天,也该回来了。像他这种维护治安或押解囚犯的工作,其实是很危险的。好在丈夫平素待人友善、人缘很好,否则吕雉不知为他的安危怎样牵肠挂肚了。   有哭声传来,似有惊悸。吕雉赶紧扔下手里刚拔起的一把麦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背着盈儿急巴巴向不远处的桑树下跑。由于心切,几次都差一点儿被坑洼不平的田埂绊倒。   赶到女儿身边,见女儿面前有一只近两寸长的毛毛虫,正张牙舞爪地竖着一根根尖刺、身子一拱一拱向女儿面前蠕动。吕雉忙抱起满身是土的女儿,一边心疼地在女儿的小脸上亲着,一边哄她:“小乖乖别怕,娘在这儿呢!有娘在这儿你什么都不用怕!”   元元仍睁着满是泪水的惊恐的眼睛,小手指着毛毛虫,嘴里牙牙地说着什么。   “乖,没有什么可怕的,你看娘一脚就能把它踩死,不信你看!”说着,一脚就把毛毛虫踩在脚下。好像还不解气,使劲地用脚蹍着,直到地上的泥土被蹍得凹下去,连粉身碎骨的毛毛虫踪影都找不见了才止住脚。过去,这些小虫子如果没有咬着自己,她断然不会对它们起杀心的,杀戮不是件美好的事,何必要做。现在这只毛毛虫吓到了女儿,自己必须站出来保护她。   “我的好乖乖,只要有娘在,你就不会受屈!”吕雉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女儿的小脸由阴转晴,破啼为笑。   16   已近中午,吕雉从随身的柳条筐里拿出水和干粮让女儿吃。然后撩起衣襟喂儿子盈儿吃奶。   元元看到小弟含着母亲的奶头吃得正香,吸食时小嘴还不时地发出咂咂的响声。她不干了,把手里的干粮丢到一边,爬过来把小弟正抚母亲另一只乳房的手扒开,她也要吃奶。   小弟不让,小手挥动着。随着哇的一声哭,嘴离开了母亲的乳头,一口奶水从他的小嘴里白花花地溢出来。   吕雉见状哄着两个孩子:“来,谁也别闹,俩人都吃!”两个孩子就像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衔着乳头比着吃起来。她撕下一块煎饼放到嘴里。煎饼是山东人爱吃的食物,便于携带,夏日不爱坏,蘸着葱酱易于下咽,她家搬到沛县这一习惯并没有改。女儿不爱吃,也许是女儿的小乳牙嫌它过硬,或看到小弟美美吃奶的小样儿眼馋了。   天气闷热,风拂过时树荫下却也清爽适意,小鸟栖在树枝上啾啾地叫着,很是动听。远处,杜鹃“布谷布谷”的叫声喁喁啼来,直啼得人心都敞亮成了一片空旷的绿野。   “大嫂,能来口水喝吗?”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吕雉回过头来,两个孩子也都从母亲的乳房上离开,巴着乌溜溜的小眼睛抬头向来人张望。吕雉忙把两个孩子放下,理好衣服站起身来。   她一边把装水的陶罐递与来者,一边打量着。面前的来人真的已经很老了,头发、胡须和眉毛都像落了雪一样的白。岁月的纹路布满他的脸,眼睛和嘴都有些凹陷,致使他的眉骨和鼻翼更加凸出。背有些佝偻,看上去身子板还很硬朗,说话时声音很洪亮,慈眉善目得让吕雉想起早年间过世的爷爷。   “您是不是还饿着?吃些干粮吧!”说着,吕雉把仅有的几张煎饼都递给老人。   “还真饿了!就来一张吧!”老人拿起一张煎饼。   “您是外乡人,还要赶路,都拿去吃吧!”吕雉把所有的吃食不容分说地塞进老人手里。   老人一边大口吃着煎饼,一边笑眯眯地望着吕雉娘儿仨,不住地点头。吃饱喝足了,老人这才说:“从面相上看,你心地良善,外柔内刚。有旺夫相,更有贵人之相!”   想起自己的这几年所受的苦,吕雉苦笑道:“您老说的当真?”   老人点头:“我会看相,还从没看走过眼!”   吕雉一阵心喜,想起父亲,他也常常这么说。   “那您看看这两个孩子的面相?”   老人手捋长须,端详着鲁元和刘盈,沉吟了片刻说:“嗯,那我就直言了,从他们的面相看,富贵是有指望的。女儿虽是富贵相,但是你将来要成为贵人,恐怕还是要指望儿子,他的相更好!”   吕雉抱起儿子,在他小脸上亲了一口说:“儿呀,听没?我还要指望你大富大贵呢,再苦再难我也要把你好好带大!”母以子贵,在这一刻就像一粒种子,深深在吕雉心里扎下了根。   吕雉想起还没向老者道谢,抬头望时,见老者已向小路那边走去。而小路的另一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正向这边走来。   “看谁来了?”吕雉对孩子们说着,抱起盈儿,领着元元兴奋地迎了上去。   17   “爹爹!”女儿元元高兴地喊着来人。   “爹不在家,你听娘话没?”刘邦抱起女儿,在她小脸上亲着。   “嗯!”女儿乖巧地点头。   吕雉望着丈夫,兴奋得脸都红了。心里有许多话要说,都卡在喉咙里,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她把老者刚才所说的话,一一对丈夫说了。   “是吗?这位会算命的老人在哪儿?我也找他相一面!”   吕雉指着远处小路上缓缓前行的老人说:“那不是吗?还没走远!”   刘邦二话没说,赶紧向老人走去的方向追去。来到老人跟前,刘邦说:“您老刚给我妻儿相了面,也给我看看,看我有成就一番大业的相吗?”   老人似乎早有所料,见刘邦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紧不慢地仔细端详了刘邦一会儿,面露惊诧,嘴张了好久才喟叹道:“我的天,刚见你夫人孩子都是贵人之相,却不知阁下的相还要非同一般。你相中的大贵实在是没得说了,看来他们母子的富贵相都是来自你的。有你,他们以后的大富大贵就都有了,你一定要把握住才是!”   刘邦听后心里美滋滋的,暗想,这不是和吕公说的一样吗?只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亭长,又怎么才能求得大富大贵庇荫妻儿老小?想着想着,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年前往咸阳见到秦始皇时的情形。当时秦始皇车驾出行,仪仗威严,气壮山河。刘邦艳羡不已,不觉长叹一声:“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就要有这种威风凛凛的派头,这才不枉来世一遭!”   接连几次听人说自己将来是大贵之人,刘邦心情格外舒畅。他想谢别老人时,却见老人已踪影全无。也没多想急忙回到吕雉身边,将老者的话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吕雉听后,若有所思。像她的婚姻大事,父亲放着那些家境好人性好的人家不让她嫁,偏偏让她嫁与刘邦,看来父亲是有先见之明的。这么想着,吕雉也喜在心头,先前刘邦所带给自己身心的困苦与酸涩释然了许多。   “在拔麦子呀,你看孩子,我来!”刘邦说着就把盈儿往吕雉怀里递。   “你刚办完公事,也累着呢,你在桑树下歇会儿,我再去拔一垅麦子咱们就回家!”   还没等刘邦说什么,吕雉便向麦地走。当她再回头向丈夫和孩子们望时,脸上笑得从没这般开心过,自家的未来从没这般有希望、日子也从没这般有奔头儿过。   18   沉闷的雷声滚过天庭,像一匹匹桀骜不驯的野马要冲出浓云的束缚解脱出来。耀眼的闪电蓝光急骤驰过,咔嚓嚓的巨响震得人心发紧,大地打颤。   “雨又大了?”吕后的思绪从久远的岁月拉到回长乐宫内。用少有神采的双眼去找审食其。   “是!”审食其忙对吕雉点头。脸上充满了对吕雉病情的忧心与病愈的渴望。   吕后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从刘邦当年落草为寇揭竿反秦时就被刘邦留下照顾她,那时他还是一个英俊的少年,而此时,头上也有白发了,岁月这东西真是不饶人。她伸出手,审食其心领神会地用双手握住。这么多年,他们间几乎不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甚至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深领对方的意思或心里想要表达的内容。   “亏得你照料,没白没夜的。这些天你也累了,注意身子,好好歇去吧!这儿有禄儿、产儿照料,你放心吧!”吕后望着审食其说,眼神里透着一缕关切。   “对,有我们呢!”吕禄忙接过话说。   “多保重身体,回头我再差人广招些良医来!”审食其说着,迟疑了片刻便退下了。   望着审食其的背影,吕后轻叹了一声。他现在看上去很是享福,却也陪着她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罪,与她一起在项羽阵营里当人质时还差一点儿被烹煮了。风风雨雨几十年,忠心不改,也难为他了。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吕后总会想到过去。尤其是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   19   老翁给全家相面之后,吕雉还没期盼到做梦都想要的富贵,安静的生活却已掀起了巨澜,把一家人拖入难以言述的悲苦与流离中。   这还要从秦始皇选中骊山为自己修造陵墓说起。   这一年正是秦始皇三十七年。秦始皇在全国各地征调了大量年富力强的壮丁,许多家庭只剩下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主要劳力的缺失,使许多良田几近荒芜,无以为生。不应征,不是被杀,即是被打入大牢,民众为此苦不堪言。   这一年,是吕雉与刘邦结婚的第五个年头,女儿四岁,儿子三岁,非常活泼、可爱。而刘邦婚前所生的儿子刘肥,一直跟着母亲曹氏,只是偶尔过来并没有给吕雉添多少麻烦。一家就这样过着日子,也算相安无事。   这天,吕雉给刘太公煎完草药,正想端到他屋里,有个青年人风风火火地跑进门来。一见吕雉就说:“嫂子,不好了,出了大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审食其。审食其当时只有十六七岁,由于天资聪慧、机敏过人、性格刚毅,又生得眉清目秀,很得刘邦器重。过去经常被刘邦带回家里吃酒,所以吕雉和他很熟。   吕雉一听出了大事,手里的汤碗打翻在地,滚烫的药汤洒了她一身。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拉住审食其说:“你不是和刘亭长一起出公差去了,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别提了嫂子!”审食其极力压制着气息,焦急和恐慌还是写了满脸。   听审食其磕磕巴巴说了半天,吕雉才听明白他说的大事是什么。情急之下,当场昏死过去。两个孩子见母亲躺在地下一动不动,脸色青紫,口吐白沫,吓得哇哇大哭。   刘太公听到孩子们的哭闹声,急忙跑过来。刘邦的大哥刘仲当时正来探望父亲,见此情景,忙去掐吕雉的人中。几人手忙脚乱折腾了半天,吕雉才大喘一声,渐渐苏醒过来。   刘邦这回闯的可是杀头的大祸!   刘邦奉命押送沛县百姓前往骊山服役,由于大家早就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半路上有许多人逃跑了。按当时秦朝法律,不能如数将服役民众送达目的地或没有按期到达,负责此项工作的人员就要与囚犯一同问罪斩首。   走到丰邑西边的大泽时,劳顿了一天的人们停在路边歇息。又累又饿的刘邦见路边有一个小酒店便走进去喝酒,望着窗外日渐减少的壮丁,心里很不是滋味。再这样走下去,到骊山跑得也剩不了几个人了,到时跟随自己的弟兄被杀头不说,自己也定是死罪。突然,他的眼前一亮,与其赶到那里也是死,还不如……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住了,不这么做又能怎么样呢?他娘的一不做二不休,到了不就是一死嘛,到死我都要做一个站着撒尿的爷们儿!这么想着他抱起桌上的酒坛喝了起来,吓得店里的小二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这来头不善的爷。   一坛酒下肚,刘邦把酒坛往地上狠命一摔,向门外走去。来到众人面前,刘邦看着大家,使劲吐了口唾沫肚子一挺说:“这次大家随我去骊山,不死也是当苦役,有去无还最后还是他娘的一死!我今天豁出去了,把你们全放了!你们都逃命去吧!”   大家以为刘亭长是喝多了的酒话,而后看他的脸虽然被酒水涨得像秋后的南瓜,却也是严肃的,不像是玩笑。   刘邦见大家都愣在那里,又重复了一句:“你们都逃命去吧!有事就让我一人担着!”   众丁夫听到这里,都纷纷跪下,头磕得呯呯直响。   “我不走,愿跟随您!您走哪儿我愿跟到哪儿,做什么都行!”有一个血气十足的小伙子站出来说。   “我也不走!死都愿跟着您!”又一个青年人说。就这样,有数十人站了出来,向刘邦表着忠心。   见此情景,刘邦这个见了棺材都不会落泪的汉子,眼里不禁也有些湿润了。他又使劲咽了口唾沫,大声喊道:“好,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愿跟随我的咱们上芒砀山,愿回家的你们都走吧!”   太阳已经落山,西边的天空中只留了几抹云彩像一个被撕裂的伤口,血红血红的,让望到它的人也不禁血脉贲张。   20   “亭长,前面路上有条好大的蛇挡住了去路,我们还是走另一条路吧,虽绕些远,会更好走些!”前去探路的人回来后对刘邦说。   天完全黑了下来。刘邦此时的酒意尚未消散。借着酒劲,他拍着胸脯高声大喊:“娘的,不就是条大蛇吗?大丈夫行路,难道还怕死不成?”   说着刘邦走到人们前面,带头往前走。果然见一条又粗又长的蛇横在路中间,头高高地昂着,凶悍的大眼珠子瞪着来人,口中的信子不住地向外吐,发着足以让人汗毛都竖起来的“哧哧”声。它好像在说,你若敢再近前一步,我就要了你的小命!路的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另一边却是一人多高的荆棘灌木,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   “咱们还是退回去,走另一条路吧!”一个兄弟一把拽住了刘邦。   “怕它个球!”刘邦甩开了那人的手,血直撞到头顶,他的头发一根根都像刺猬的尖刺一样直立起来。还没等人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便从身后一个兄弟手中拿过刀,只见他猛力一挥,寒光一闪,那条大长蛇便在人们面前被砍成了两断。血溅了人们满脸满身。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呆了,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便一齐拥向刘邦,把他高高举起来,说:“头儿,你真是个铁血的爷们儿,我们跟定你了!”   没有了长蛇挡路,人们这才安心地随着刘邦往前走。来到一处平缓的谷地,旁边有条小溪发出淙淙的声响。刘邦醉眼蒙胧地说:“走了一天,你们想必又乏又困,就地歇吧!”说罢,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倒头睡去。鼾声大得连蚊虫都不敢近前。   再说刘邦离开劈成两段的大蛇,一个老婆婆闻声赶来,在蛇尸旁痛哭流涕。后面赶路的人问她为何哭泣。   “有人杀了我儿子!”老太婆泣不成声地说。   “你儿子是怎么被杀死的?”   “我儿子是白帝的儿子,刚才是他变成蛇横在路上,却被赤帝的儿子斩杀了。”   人们以为老婆婆一定是疯了,在说胡话。当老太婆忽然隐身不见了,才觉得大事不好,赶紧回报睡得正香的刘邦。   刘邦从梦中惊醒后说:“又有大蛇了?走,待我再斩它,我就不信制不服它!”   看刘邦还半梦半醒,来人又把先前发生的事对刘邦说一遍。   刘邦心里暗喜:人们大都崇尚神灵与英雄,一个想要做成大事的人身上多赋予些传奇色彩也是老天助我,人们也因此更尊敬我,觉得我非同常人。与其这样,还不如此这般……   刘邦叫来自己的心腹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跟随他的人们中就传开了这样的故事:白帝之子即秦王朝天子,赤帝之子就是刘邦。刘邦斩了秦天子,刘邦将会做真命天子。   一时间,刘邦的威望大增,大家跟随刘邦反抗到底的决心更大了。   21   芒砀山山险林密、怪石嶙峋,不知名的动物吼声啸啸传来,让人听了心惊胆寒。吕雉和审食其拐过一个山坳时,前面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跳到了一株树的后面。   “啊——”吕雉大喊一声,身子晃动了一下险些摔倒。   走在前面的审食其赶紧回过头来,扶住了吕雉。“没事吧嫂子?”审食其不安地问。   “有人!”吕雉强压恐慌,用手一指。   “我也看到了,是一只大松鼠!”审食其笑了,“你尽管放心,谁敢碰你一根手指头,我就跟他拼命!”审食其拍拍挂在身侧的长剑安慰吕雉。他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扶在吕雉腰上,急忙放下手,脸有些烧热。   吕雉的脸也涨得通红,为自己刚才因一只松鼠而大惊失色不好意思。   还是在家时,听了审食其对刘邦近况的讲述,吕雉不禁想起父亲与老者给刘邦所相的面,长叹一声。既然丈夫是做大事的人,无论怎样自己也得支持他。   “我很惦记他,想去芒砀山一趟,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很好,再给他送些换洗的衣服和吃的酒去!”吕雉对公公说。   刘太公愁容满面,他也很担心这个不安分的儿子。就说:“你一个女人家出门,我怎么放心,要不还是让刘仲去吧!”   吕雉摇摇头坚决地说:“还是让兄长帮着照料您和孩子们吧!有审食其陪同,我不会有事!”   吕雉望着审食其那张年青的脸,和总不敢看她的那双英气但不乏温柔的眼睛,不觉有些感动。多好的一个大男孩儿,若在家一定很得父母宠爱,却由于家里一贫如洗不得不出来混事,陪刘邦出生入死,现在又为她不顾个人安危出来冒险,也真难为他。   “大嫂,走了大半天了,要不歇一会儿吧?”为打破尴尬,审食其征求她的意见。   一早动身,走到现在汤水未进,况且他肩上还背着一大包衣物和一个大酒坛,还要来照顾她,吕雉有些感动。“来,尝尝我们老家单父的美食!”说着,吕雉把煎饼里裹上大葱和酱递给审食其。   “还真好吃!”审食其咬了一口后,有些腼腆地说。他说话时嘴角总爱向上翘起,俊气的眼睛也会眯眯着,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怜爱。   “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吕雉问。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他细致地拉家常,路途上过于劳累和紧张,她也想以此舒缓一下心情。   “有爷爷、奶奶、父母和四个兄弟三个妹妹。我是老大!”   “那你成婚了没有?”   “没呢,找过几个,都嫌我家境不好,人家不同意!”   “若有合适的,嫂子给你张罗一个!”   审食其的脸红了。为了掩饰羞涩,他从身边采了一簇白雏菊,编成花冠递给吕雉说:“嫂子,带在头上遮凉吧!”   吕雉欣然接过花冠戴在头上,脸朝向审食其:“好看不?”   两双眼睛刚一相遇,审食其便闪开了,脸又红了起来,木讷地说:“好,好看着呢!”   吕雉笑了。心想,别看他站在那里汉子似的,有智有勇,其实他内心里还是个孩子!   再上路时,两人半天都不再说话。只是在攀岩涉涧时,“小心”、“慢点”的叮嘱,在两人间提醒着。爬湿滑险峻的山石时,审食其伸向吕雉的手也会被她欣然握住。   22   秋末的黄昏总是来得很急,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的水汽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山谷中的风夹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的雾气向山下游移,而山峰的阴影越来越浓,渐渐地和夜色浑然一体。不久,又被月亮熔成银灰色。   他们来到一处小溪边。潺潺的溪流与山雀的啼鸣间,好像有隐隐的人声相杂其中。   “我去看一下!”审食其警觉起来,安顿吕雉在一块巨石的后面休息,独自寻声走去。   不一会儿,审食其与几人一同走了回来。他们嘘寒问暖相互的关切样子,一看便知都是自己人。   吕雉从巨石后面走出来,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跟着他们绕过几处临时搭建的帐篷,来到一处破旧的木头房子前。   还没进屋,刘邦含着醉意的声音就传了来:“哈哈,你喝了这杯,就一杯!都说芒砀山的女人了得,今儿怎么也得给我露一手!”   “大哥,小妹已喝得不少了,这杯就罢了!”   “那哪行呀?心不诚!有什么样的酒品,就有什么样的人品!”   “那是你们爷儿们的事!娘们儿家看心诚与不诚要看能不能跟你……”女人的声音小了下去,随即两人恣肆地大笑起来,而女子的笑中更多了些狐媚的放浪。   吕雉不顾众人阻拦,紧走几步一脚把木门踢开。   “谁,这么没规矩,找死呀!”刘邦并没看来人是谁,没好气地骂着。他正一手端着酒碗,一手在女子半露的奶子上乱摸。   不见有人进来,刘邦这才抬起头。见是吕雉,愣了一下,说:“哟,媳妇,你怎么来了?”   刘邦身侧的女子见状,满脸通红地从床上溜下来,捂着脸跑出去了。   审食其走到刘邦面前,把衣物和酒坛放在地上说:“这是嫂子和刘太公给您准备的!”   吕雉拿起一块石头砸向酒坛,气急败坏地喊着:“我叫你喝!我叫你喝!”泪水早已流了满脸,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与家人为他的安危操碎了心,他可好,在这种情形下还不忘找女人享乐。   “别犯浑吧你,好好的酒糟蹋了还成?”   吕雉握石头的手被刘邦死死地握住,他吩咐着:“食其,把酒抱到兄弟们跟前,叫大家痛饮一番!”   屋里就剩了夫妻二人,刘邦一把抱住了吕雉,飘满酒气的嘴一边向她的脸上拱,一边哄着:“妻啊,谁能比得上你,要模样有模样,要持家能持家的!我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咱们夫妻永远骨头连着筋,谁也离不开谁!”   见吕雉把身子扭向一边,仍是哭哭啼啼、委屈难耐的样子,刘邦用双臂把她使劲环住厉声说:“别太娘们儿了,你还想让我成大事不?给我在弟兄们面前留点面子,听了没?”也不管吕雉是不是同意,就去扒她的衣服。吕雉的身子在刘邦看来已经像一块用水洗过无数次的麻布,又软又薄,轻轻一碰就会破一个大洞。   吕雉停止了哭泣,叹了口气,他这种积习,还有改的时候吗?   23   屋里黑洞洞的,吕雉乏力地靠在床上,像害了病似的。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回想这一天的经历。刘邦四仰八叉、赤条条地躺在一边,早已鼾声如雷。   吕雉拉起窗帘的一角,瞥见洒满月光的天幕上寥落的星星,突然生出一丝陌生和孤独的苍凉。泪水流了出来。她用被角蒙住自己的眼睛,所有感觉好像都聚集在胸口,心都被压重了。   半夜,刘邦突然坐起身来,直眉瞪眼地对吕雉说:“我说,给我做碗疙瘩汤喝吧,老子饿了!”   “你这不是大半夜的想风干屁吃吗?啥也没有,拿什么做?再说了,做这汤得要圆瓜做辅料,要经得住熬!”   “此处比不得家里,将就些吧!你还别说,日子长了啥也不想吃,就想你做的这一口!”   火光映着吕雉的脸,像刷了一层金漆。两人把疙瘩汤喝得呼噜噜山响。喝完了,出了一身透汗。   吕雉说:“有件事,你得听我的!”   “啥事?”   吕雉一下子勾住刘邦的脖子,眼睛像蚊子死死盯住想要吸血的目标:“睡觉!”   清冷的月光从小窗流淌进来,轻洒在赤裸的两人身上。把你的卵袋子掏空,累死你,看你还有力气再去找那些狐狸精!重又躺在床上的吕雉,望着已经熟睡的刘邦暗暗咬牙。   24   为了看住自己的男人,也为了解自己男人的安危或让他放心家里,吕雉自此便经常到芒砀山找刘邦,虽然刘邦率领兄弟们神出鬼没,但是每次吕雉都能找到他。   有次刘邦好奇地问:“你怎么总会找到我呢?”   吕雉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了,逗他说:“你所在的地方,上空常有一团云气,顺着去找就能找到你!”吕雉之所以这么说,除了夫妻间素常的打趣,还有为他鼓劲和增加信心的意味。   “真有这事儿?”刘邦面色庄重起来。沉吟了片刻,脸上漾动起一种难以自制的欢喜。是呀,不是天意还能是什么?他想起秦始皇曾专程巡游东方,就是想镇压东方出现的云气,秦始皇当时认为那是对他有威胁的征候,是不祥的天子云气。而自己头上的云气,一定是让对方恐慌抑或被征服的威胁与征候。   刘邦把吕雉说的话,讲与众人听。大家把此事和白蛇事件联想到了一起,觉得眼前的刘邦是个神人,对他也更加信服推崇。   吕雉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是啊,这样的效果不也正是她想要的嘛!有刘邦的信念,有众人的拥戴,再做任何事就像种田时有了上好的土壤,就像绣花时有了可手的针线,就像垒屋时有了坚实的地基,还像做一锅香喷喷好饭时一定要一个好灶一样。   做大事的男人身后一定要有一个好女人。和刘邦结婚的五六年,聪慧的吕雉对许多事看得已像自己的身体一样清楚。   25   巴掌大的阳光,透过墙壁高处的小窗照射进来,刚好落到屋角偎在麦草上的一张瘦削而疲惫的女人脸上。她蓬乱的头发上沾着一些草芥,衣服好像多日没清洗过,已分不出颜色。   这是啥地方,家里的土炕?不是。身下很是潮湿暗凉,家里地下?也不是。吕雉经过长时间的昏迷,渐渐苏醒过来,同时醒来的还有那些伤痛,她浑身打着哆嗦。勉强睁开红肿的双眼。也许是不适应,眼睛眨了几下又闭上,过了会儿才再度慢慢睁开。   这是间比一般农家柴棚都要小的屋子,除了她身下铺着的那点麦草,空无一物。几天前的雨,还在屋顶及墙壁上不住地往下滴答,地下也是湿漉漉的,有的地方还汪起了水洼。   她咽喉干涩难忍,想吞咽一下喉咙都很艰难。她试着往水洼处蹭着身子,腿部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停住了。她很不甘心,又抬起上身,使劲地咬起下唇往那里爬。   水洼不大,且是薄薄的一层。上面落有草芥、小蠓虫,下面有小红虫子隐约可见,污浊不堪。   终于爬到水洼处,她俯下头,把草芥吹开一条水缝,伸出舌头舔一下,草芥围拢时,再吹口气,再舔。像狗一样汲水的样子,令她苦不堪言。真想痛快地大哭上一场,怎奈,泪腺像断流的河床,除了硌疼眼珠的盐碱,已没有多余的泪水可流。   吕雉坐了会儿,觉得身上痛得难以支撑;想躺下,身子骨好像也在叫疼。只好侧着身子靠在墙根儿,她在大堂上没掉过眼泪,没叫过屈,那时她心里只有痛恨的烈火在燃烧。现在不但巨大的痛苦在撕裂她,而且还感到了莫大的伤心。她抽泣起来,流出来不是眼泪,而是血。   哎,跟随刘邦的这些年,大富大贵没有求到,担惊受怕不说,还被县令抓进了大狱!已关在里面几个月了,两个年幼的孩子、身体一直不好的公公和仍在芒砀山上的丈夫也不知是不是好,而自己遭的罪又有谁知道呢?她长叹一声。   吕雉的衣服已被污水浸得湿津津的,拧一把都能挤出水来,贴在身上又黏又痒。她的身上已生起红色的粟米粒一样的小疙瘩,痒痒的,用手抓时却又扎心得疼。其实这都算不了什么。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些狱卒,不知何时他们就来拿她打诨、取乐、戏弄抑或在她身上撒野。她的腿上就有一道道为此留下的伤。   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从这里出去,还能不能好好地打这里出去!她绝望地望着屋顶,有一只壁虎,正向一只小昆虫弹出长长的舌头。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小虫,一只小小的壁虎都能把她一口吞噬。   她想到了刘邦,为支持他干大事,作为他的女人她吃了多少苦,他知道吗?   此次丈夫刘邦的造反,心胸狭窄的县令认为是和他过不去。眼看自己手下的许多官吏和县里的许多百姓也去投奔归附刘邦,他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威胁。不除掉刘邦,日后肯定会惹出许多事端,让他不能安生。他便想尽办法找机会惩治他,以出心头的这口恶气。   沛县令和吕公一家,自从没有答应吕雉与明儿的婚事、却嫁与刘邦之日起,就已毫无情分可言了。沛县令差人把吕雉打入了大牢,并放出话说,能救吕雉的人只有刘邦。刘邦下山投降,就立马释放吕雉。刘邦早就知他的葫芦里卖的药,没有上他的当。县令恼羞成怒,加倍差人向吕雉施虐,逼刘邦就范。   面前的一切,除了隐忍和承受,吕雉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她不知道,这只是个小小的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罪孽和迫害在等着她。   26   铁锁哗啦啦一响,牢门被打开了。   “吕雉,有人来看你了!”是狱卒贾木丁的声音。   吕雉没有起身,也没有睁开眼睛。她不喜欢这个贾木丁。他在她身上施下的恶还少吗?她逼自己不去想那些剚心的东西。只是,她知道在狱里多待一天,那些屈辱就会像更加猖狂的吸血蝇子一样紧跟着她。   “吕雉,你的耳朵是掖在裤裆里了,还是塞驴毛了?快起来!”贾木丁气哼哼地走过来,用脚踢她的脸。   “好了,干嘛这样呢?”在贾木丁的身后,有人说话了。   声音陌生中还有几分熟悉。是谁,是谁呢?吕雉在记忆中搜寻着。刚被贾木丁踢到的左眼还在火辣辣地冒着金星,她忍住疼痛撩了一眼来人。是明儿。出嫁后他们几乎就没见过面,他现在又白又胖,不用说生活得一定无忧无虑。   吕雉感到了难为情,瞧自己混成了什么样子,可又一想,现在这种境遇虽和丈夫刘邦有关,却也和明儿做县令的父亲有关系,是他父亲差人把她抓来的,还扬言要杀了刘邦。这样一想,所有的难为情好像都没有了,除了要维护住自己和丈夫的尊严,她不再想别的。   “去,搬两把椅子,把她身上的绳子解下来!”明儿吩咐站在门口的贾木丁。   “我这就去!”贾木丁像得了令的狗一样点头哈腰。   牢房里只剩下吕雉和明儿两人。   明儿气愤地说:“我跟他们说去,哪能这样待你!”   吕雉身上的绳子虽被解除了,可是由于捆得太久,勒得肉上现出一道道血痕,疼得已经有些麻木。明儿把她扶到椅子上,她尽量把身子挺得直些,好让自己在明儿面前显出虽在困境,精神并没有垮掉的样子。   “看你这罪受的!”明儿伸手去摸吕雉的脸,吕雉把头转开了,明儿伸出的手空在了那里。明儿把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缩了回去。自嘲地笑了:“哎,真是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吕雉的下唇又紧紧地抿起来,深陷在眼窝内的杏眼使劲盯着他,心想,他今天就为看自己笑话来的?   “来人——”随着明儿的喊声,贾木丁又出现在牢门口。“让厨房做碗汤面来,多放俩鸡蛋!”   听到“鸡蛋”二字,吕雉的鼻子一酸。想起那年他送的小鸡,当时他送她小鸡的意思就是让小鸡长大,然后能生下鸡蛋,象征着俩人会有一种圆满的结果。也许自己错怪他了,他此来探望自己只是出于关心,并无恶意。毕竟他父亲是县令,他对父亲及上面下达的命令也无能为力;毕竟自己的丈夫扛起的是反秦的大旗,是要治罪的,他又有什么办法!   汤面送来了。明儿端起碗,递到吕雉面前。   汤面的香气扑了来,多日来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的吕雉不能不为之心动。她的倔强劲儿上来了,我吃下这碗他恩赐的汤面,不就说明我混得连碗汤面都要他施舍,这样我不就把自己和丈夫的面子都丢尽了?转而她又想,就是吃他的碗汤面又如何呢?我现在的境遇不正是他父亲想要的吗?只要我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就能出去,再报今日之仇也为时不晚!   吕雉面无表情地接过碗,有些烫手,她又把它放在地上。   “我还会来看你的!”明儿立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对贾木丁说:“回头给她拿一块麻布来,这么潮湿会落下病的!”走到门边时,又回头向吕雉望去,脸上浮起一种吕雉难以明析的复杂表情。只是一瞬,他的身影就闪了出去。   对于他脸上显出的那种表情,吕雉想了半天,也猜不出那里面含着什么。也许,他也念着过去深埋在两人间的那份情意,心疼她了吧!   27   吕雉被狱卒带到牢房尽头的一间发散着霉臭味的屋子。   四周渐渐地空寂下来,空寂成一条长长的走廊,昏暗而萧瑟。吕雉的心又抽紧了,屏着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熟悉的脚步声果然传来。两边的墙壁一点点向身后倒过去,而脚步声却愈来愈近地响过来,像一个个巨大的气浪,掀得她站立不稳,呼吸困难。   吕雉忍不住伸手抓紧胸前的衣服,抵在胸口上。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下来。随之门被“嘭”的踢开,吕雉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踢得粉碎了。不禁发出“啊——”的一声嘶叫。   “叫你娘的头!”贾木丁出现在吕雉面前,把一身干净的女人衣服往地下一丢,“好生洗!把晦气都洗了去!”贾木丁恶狠狠地说着,出去了。   屋子阴暗而又潮湿,借着豆大的灯光,吕雉辨了半天才注意到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只木桶,木桶里已盛满了水,旁边还有一张矮矮的很是破旧的条凳。   吕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很脏,她已说不清多少日子没有洗过澡,忍不住想象着一盆清水从头上泼下来的滋味。要是有一盆干净的水把那些不堪的记忆都冲洗掉,该有多好。她在条凳上坐下,犹豫着,猜不出这些平素对自己不睦的狱卒们今天抽了什么风。望着木桶里冒着热气的水,她感到了浑身不适,衣服里好像有许多小虫在爬,直痒到心坎上。除了好好享受一下沐浴的快乐,她什么也不让自己想了。就像那天吃那碗汤面一样,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就能活着出去。只要能出去,就什么都做得来!   她开始脱衣服。本来宽大的裙裾已和腿部伤口处流出的浓血粘在了一起,伤口又结了厚厚的痂,不碰时还好,而在把裙子脱下时,伤口还是与那些不堪的记忆一起被撕开,鲜血流了出来。   吕雉使劲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因钻心的疼痛叫出声来。   28   水,像一个温暖舒适的胸怀将她揽在怀里时,多日断流的泪水涌了出来。多日不见,刘邦知道他的女人都遭受了些什么吗?噩梦一样,想起来都深感惊惧和羞辱。   就说这个狱卒贾木丁,以前给刘邦当差时,他在吕雉面前低头哈腰,那双小眼睛连看一眼她都不敢,嫂子长嫂子短叫得让人心发软。她入了狱,他一下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她虎着张难看的驴脸不说,还总来找茬儿欺辱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刚入狱不久,贾木丁让她交代刘邦行踪,见她只字不说,一个巴掌抽过来,直抽得吕雉眼冒金星,脸上显出五个红红的手印。   贾木丁骂道:“我就不信你个婊子养的口风就这么严,看着,要不了几日爷就让你全吐露出来!”见吕雉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更气急败坏了,说,“你今天的下场,都是刘邦那老贼做的好事,你知道他平时怎么对我的,喝醉了酒就对我横竖看着别扭。他非说我不是我娘养的,是从驴肚子里爬出来的!还非让我当着许多人的面学驴叫。真他娘的,刘邦也没想到他娘们犯在我手上了,老天真是有眼呀!”   狱卒中有一个叫任敖的,过去和刘邦一直要好。自从吕雉入狱后,只要是他当班,或是不外出公差,总会想方设法少让她受屈。可近两个月,他又当差去了,吕雉便没了庇护伞。   那个下雨天,贾木丁又来逼供。见吕雉还像往常一样,眼睛望着屋顶,神情里流露出蔑视,好像眼前没有他这个人似的。他来气了:“臭娘们儿,你有什么了不得?你知道刘邦怎么对你的,他玩过的女人都无法计数了,你只不过是那些女人中的一个!直说了吧,你为他和这个家付出再多,他对你也不比其他女人更好,别犯傻了你!”   贾木丁说的是实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吕雉的心还是像被锥子捅了,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不动声色。嘴角上泛起轻蔑的笑意,有意气他说:“我的爷们儿无论怎么做,我都乐意!一个男人能玩那么多女人是他的本事,你别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你个贱货,别是想男人了吧,哪天老子成全你,然后再告诉你,老子尝到的你这颗葡萄是他娘的酸的还是甜的。现在,我先叫你知道老子的厉害!”他狞笑着抡起拳头向吕雉劈头盖脸打来。好像还不解气,抬脚就向吕雉的下身猛踢。   吕雉狠狠地说:“瞧着,哪天我家刘邦会替我收拾你!   “他会有那一天?我就不信了!”话音未落,又朝吕雉身上胡乱踢了几脚。   吕雉摊在地上,咬着牙让自己不吭出声来。   望着被打得鼻青脸肿、身子蜷曲成一团的吕雉,贾木丁满足地说:“服了吧,这就是你嘴硬的下场!”   “打娘们儿的男人还算爷们儿?有种的你找我家男人打去!”声音虽然微弱,吕雉说得却清清楚楚。   “好,好,好,哪天我会让你知道老子是不是真爷们儿!到时不折腾死你!”贾木丁使劲往吕雉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29   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在水的浸泡下都发出了呻吟,像受刑一样,先前想象中所有的舒适都不见了。这一刻,最温柔的水好像也变成了折磨吕雉的那些恶人的帮凶。   吕雉出沐了,拾起贾木丁丢在地上的衣服,虽然是布衣,毕竟还是干净的。她走到门边时怔住了,本是紧紧关死的门,现在却敞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睛正从那里望过来。她赶紧用衣服掩住身体,惊惧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她浇得精湿。身上的每处伤口都变成了一张小嘴,发出只有她自己听懂的尖叫声。   门“哗”地一声敞开了,明儿笑着走了进来。   怎么会是他?年轻时候,她曾为他把一个个夜都想亮了。此时,他猥琐的行径真是辜负了自己的青春。   吕雉往后一步步退着,眼睛里透出惊恐和不安。腿碰到了什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条凳随之砸到身上。她用变了声的喉咙喊道:“你出去!出去!”   明儿并没有出去,而是走到她跟前,突然粗暴地一把揪住吕雉的头发。霎时,吕雉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出于本能,她用手在明儿脸上使劲抓了一把。   明儿没想到吕雉会反抗,猛地一哆嗦,把吕雉的脸往后搬去,迫使她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情急之下,吕雉继续用指甲在明儿脸上身上又抓又挠,脚还不停地往明儿身上踢。   明儿的眼睛已瞪得充了血,冒着恶狠狠的凶光。他抓住吕雉的一只手,然后又用另一只手钳住她往地上按,一条腿死死压住。   吕雉大叫起来。明儿一慌,差点儿让吕雉挣脱。他手忙脚乱地再度把吕雉的两只手压住解下腰带捆紧。从吕雉的衣服上撕了些布条,把她死死绑在条凳上。   失去抵御能力的吕雉,无助地望着自己像剥去了皮的玉米,一览无余地打开在明儿的眼前。少女时她多少次幻想过这一刻,那些曾浸润其中的幻想与柔情,此时都被明儿撕成了碎片。除了羞赧,吕雉此时更多的是对他的怨怼和仇视,她不明白他干嘛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给她这样的污辱!   “虽然你比过去瘦多了,身上还有伤,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瓶子,更显出别具风情的美,这美里有沧桑和成熟!”明儿蹲下来,眼睛从上到下在吕雉身上逡巡了一遍,说他是用眼睛抚摸了一遍更为准确。他伸手去摸吕雉的脸,吕雉使劲地把脸扭向一边,像要甩掉一只该死的臭虫。   又羞又怨又恨又气的吕雉,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你走吧,求你了!你这样,以后让我还怎么做人!”   明儿好像没听到吕雉的话,手滑向她的胸前,手指捏住她的乳房说:“没想到你这被男人玩熟了地方,还像小姑娘似的。我那老婆就不是,打生完孩子就像梨子一样往下耷拉着。你的乳头挺好看,小小的,不似有些女人长得像两只大眼睛似的吓人。”他使劲捏了一下,手游向了吕雉的下身,“哇,你的耻骨好高呀,我见过的女人没有你这样的,是馒头形的!你一定是性大的女人,要吃得下你的馒头,也只有性大的男人才能消受得了!”明儿啧啧地咂着嘴,有口水垂下来。   “看在咱们曾经有情有义的份儿上,你别这样,好吗?”吕雉仍抱着一线希望,想用过去的情意感化他。   明儿有些恼羞成怒,极力克制着说:“若不是那该死的刘邦,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你让他玩了那么多年,我一想起来心就疼!”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就把咱们曾经的那点美好留住吧!你再这样下去除了恨你,我对你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不耍你,我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该是这样的人!”由于愤恨,吕雉的脸有些扭曲了。   “那都是你自找的!”明儿那张还算俊秀的胖脸,此时冷得像三九天的冰面,眼里透着丝丝寒光。   “你这么说真无耻!我可喊人了!”吕雉绝望了,她从没想到自己曾那么念念难忘的一个人,心里窝着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对男人所有美好的幻想,由眼前这个男人而生,没想到也被这个男人无情地敲碎了。少女时代梦一样的明儿,都不能让她相信,男人呀,还让她再相信谁呢!   “没有人会来的,刘邦当差时已经把这里的人都得罪苦了,他们还都想来收拾你呢!再说回来,你不过是一个棋子,他们真正想收拾的是刘邦!我恨你,恨你们全家!”明儿像一只多日未捕到食物的野兽,猛地扑到在吕雉身上。见吕雉在自己身上疯了似的撕咬怒骂,明儿邪恶的淫欲高涨起来。在吕雉嘴里塞了块麻布,狞笑着,向这个无助的女人发动了猛攻……   30   雨,又是雨,这不大不小的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监牢又成了接水的大瓮,考验着泡在其中的人的身心。   死,很难;活下去,更不容易。   吕雉蜷缩在角落里,眼睛呆呆地望着屋顶。有一只蜈蚣已从领口处向脸上爬去,她全然没有知觉。   一个身心经受了太多伤害的人,感觉器官功能的消退也在情理之中。一旦再度复苏,就已把原来的自己远远地抛在了来路上,便会有一种新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有时就像蝉一样,把蜕变前埋于土下多年不见天日的痛苦期,像空房子一样留在树干的高处;往后的日子,只剩下扯着脖子对着再也奈何不了它的世界大喊大叫;又像吕雉母亲家门前的老桂花树,树干在四季的风霜雨雪中不断受伤、不断愈合,但每个伤口都留在了枝体上,而树木却越发挺拔。   那天被扔回牢里,吕雉几近昏死过去。两扇紧闭的门缝有一只血红的手夹在那儿,不住地摆动。她使劲地呼喊,声音却被憋在咽喉里,什么也喊不出,憋得肺都要炸开了。她后悔没有找一把刀来,如果有,她会把刀抡起,向那只血手砍去。这之前,她从没有伤害过谁,连家里养的鸡鸭都没杀过。   那年春节,刘邦把她喂养的几只母鸡杀了,她连炖好的鸡肉都没吃。曾天天喂着它们,每天从鸡窝里拾回还带有它们体温的鸡蛋,现在它们的尸体却摆到了桌上,它们再也不会在她身后格格地叫着跟随她要稻谷泔水吃。现在吃它们的肉,她怎么忍心呢!   “养鸡,不就是为了让人吃的嘛,要不咱们干嘛要养它呢!你别太娘们儿了!”刘邦望着眼里含着泪花的吕雉,不理解地说。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还是不能释怀!毕竟早上它们还是活蹦乱跳的,有一只母鸡还刚刚下过一个鸡蛋呢!”   “不就是几只鸡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大事的人,心不能太软。否则,什么事都做不成!懂不?”先前看吕雉还娘儿们兮兮感觉有趣的刘邦,这时有些不耐烦了。   此时,如果吕雉身边真有一把刀,她肯定会向那只不断向她挥动的血手狠狠砍去,因为不去砍他,他也许就会来抓自己。   焦急与无助中,吕雉醒来了。原来是噩梦一场。   31   就在明儿占有吕雉不久,那个贾木丁带着两个狱卒来了,他们一边用藤条使劲抽打,一边用极残忍的方式轮奸了她。她一次次昏死过去,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   贾木丁在一边开心地说:“刘邦呀,你想不到吧,你的女人让我们玩成这样!吕雉,你要恨就恨那该死的刘邦去吧,都是他的错!”   吕雉深深地喘着大气。下身热乎乎的疼得钻心,不用伸手去摸,她就知道那里血流不止。   让她不明白的是,明儿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并没对他做什么,她甚至还把他当成少女时代的梦珍存在心底,5年后,他却把自己的狰狞、罪孽和猥琐都暴露了出来。不知他本来就是这种人,还是心中的仇恨把他变成了这种人。   “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父多次拒绝了我对你的求婚,你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不久后也成婚了,每夜跟她在一起,嘴里叫的还是你的名字!你知道吗?我家也有脸有面,是你让我们丢尽了面子!你欠我的太多了,我现在除了恨还是恨!我现在就是向你讨债来的!”   如果狱卒是为报复放荡形骸的刘邦尚可理解,而明儿这么做却怎么也不能解释。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把吕雉的心砍成了无数碎块。   吕雉叹息着,谁说大丈夫肚里能驶船,看来他们的心有时小得连根丝线都穿不过去。他们心里是窝着许多小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东西看似都已经淡化;然而,在适当的时候,他们却会任那些脏心烂肺或疯长或肆意泼脏到极致,不这样做他们的内心好像永远不会感到平衡。女人都是他们的棋子,若不按他们的意图行走,就会大怒,就会让女人自食其果。   吕雉笑了。虽然苦涩,虽然无声,但是她还是笑了。她认为自己虽然受了非人之苦,在这个过程中,明儿还是输给了她,从今以后他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已经死了。在这一刻,她非常感谢她的父亲,是他当年的英明,令她摆脱了另一种苦难。   好久没有刘邦的消息了,他好吗?还有孩子们,刘盈打小身体不好,他还好吗?一想起家人,吕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折磨她的人们面前一滴眼泪没掉的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脆弱,啜泣不止。   32   雨,好大的雨。老天是不是破了个窟窿,怎么会有这么多雨水倒下来,让人根本没处藏身。女娲呢?她不是善于补天吗?她在哪儿,莫非也嫌弃人世沉屙,伤心和绝望地躲到哪儿歇息去了?   “刘三儿,三儿我在这儿——”,吕雉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在雨里走,一边呼喊着刘邦的小名。她被水里的泥沼藤蔓绊住,摔在水中,好容易爬起来,又被急来的洪水冲倒。   没有回声。除了自己以外,甚至连个小鸟和小动物都没有。吕雉不知道自己在哪儿。除了雨帘,就是比墨汁还要漆黑的夜。偶尔有闪电划过,她的眼睛却被雨水浸渍着,什么都望不见。   她又一次被脚下的一块大石头绊倒了。身上的气力都被这场天劫掠走,再加上伤痛满身,再也无力站起来。   这难道就是她的大福大贵吗?如果这样的日子还要进行下去,她宁可什么都不要了。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就是在雨中,在齐腰的水里睡她也不在乎。好累好累。   “三儿,我睡了,孩子们你就好好照看着……”说完,她似一袋被水浸湿的面粉,无奈地瘫到水里。水没过了她的头。她感到了窒息,因为水已顺着鼻孔吸到了肺腔,她透不过气来。她好想爬起来,身子下面好像有一只手使劲拽着,她动弹不得。   “大嫂醒醒!醒醒!”   谁在喊她,声音好远,好远,好像隔了好几重山喊过来的。   身下的手还在使劲地往死里拖她。让她无法起身,无法言语,无法呼吸。   “大嫂!大嫂!快醒醒,是我呀——”   吕雉感觉自己的身子被谁费力地抱起,她的头还被摇晃着。而身下拽着自己的那只手好像敌不过拉她的人,终于把手松开。吕雉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看到有人正半跪在自己身边,清瘦的脸上流露出焦急和不安。   他是谁?谁呢?她一时没认出他。   “我是任敖,刚当差回来了!”   吕雉的意识在这一刻渐渐恢复,头仍然很疼,身子重得若不是眼前的人扶着都难以撑住。   哦,又做梦了。从入狱后她的梦就没断过,而且都是噩梦。有时噩梦和不堪的现实混在了一起,幻觉幻听,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你病得不轻,我已在外面叫了郎中,一会儿就到!”   多久没看到这样一双真诚善意的眼睛,多久没有听到这样温暖关切的声音了,吕雉鼻子一阵发酸。在狱里,除了任敖好像再没人这样对她。他曾是刘邦的哥们儿,但是那时的她对他并不友善。   有一次刘邦出门也没说一声,几天里她找了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在街上正好遇到了任敖,看她焦急的样子,说刘邦一直在他家里,喝醉了酒睡在了那里。   她听后放心地回家了。可后来听肥儿说,刘邦是在他母亲曹氏那里。自此,吕雉一见任敖不是恶言相骂,就是爱答不理。弄得任敖一见她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只有暗自求饶的份儿。没成想,入狱后对她最好的人却是他。可见他内心的善良和对刘邦的一片挚诚。   “兄弟——”吕雉声音微弱地说,“过去,嫂子我……”   “嫂子,什么也别说了!把病看好要紧!我回来时还到过你家,孩子们、刘太公和你娘家人都还好。刘邦那边,已有几百人投奔他,每天人马还在扩大,他会来救你的。只要挨过了时间,就能挨到了头儿!”   为让她好好养伤,任敖肯定又是在好言安慰她!吕雉心里什么都明白,点了点头,她不想让他的一片好心空落,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33   任敖安慰吕雉时,郎中走了进来。看到面无血色、体无完肤的吕雉后,脸上流露出吃惊的神情,叹息着说:“好一个妇人,是个男人都怕扛不住,她却还能挺着!”   经过望、闻、问、切等检查之后,郎中说:“我给你开几服药吧,喝一段时间你的烧热及伤口都会慢慢痊愈,但——”他看了任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病不瞒医!”任敖虽预感到不妙,还是示意郎中说下去。   “她下体遭受了重创,伤口虽能愈合,肿也能消掉,却永远也不能——不能有身孕了!”   任敖先是一惊,随后气得眼睛瞪了起来:“嫂子,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吕雉一听,艰难地把脸扭向一边,难言的一切像一个恶魔,作恶的印迹已永远在她身上留下。再不会有孩子?她还想再为刘邦生几个儿子!以前刘邦不是出公差不在家,就是到外面与三教九流的人们喝大酒,或是到烟花柳巷找女人,回家后,大多时间就是呼呼睡大觉,他们同房的时间少而又少。她还想出去后缠着刘邦,再多生几个儿子。儿子多了,她在这个家里就更有地位,也没人敢欺负!   “嫂子,你告诉我,他们是谁?我找这群鬼们算账去!”   吕雉紧咬下唇,她怎么可能把伤害过她的人说出来呢?任敖人单势孤,这会让他身陷囹圄。而那个县令的儿子明儿,她更是不能说的。县令有权有势,任敖真找他儿子算账,就又犯到他手里,怕任敖的性命难保!这样他既不能护住她,也把他自己害了。   任敖见吕雉空洞的眼睛望着屋顶处的小窗,一言不发。他气愤得一跃而起。吕雉知道别看他个头不高,身体清瘦,力量却不小。有一次,刘邦的好友——后来成为吕媭丈夫的樊哙,和他掰手腕愣输给了他。樊哙原来是个屠夫,在当地也算个力士。除此之外,任敖的刀法也非常好,一般人难以抗衡。在监里,许多危险的像押解重案的囚犯或往上面呈送机要文书的工作,交到别人手上会犯嘀咕,交给他却大可放心,刘邦很器重他。   “你现在已经在帮我了!”吕雉的目光转向郎中,“你说的话可当真?我——”下面的话,她真难启齿。   “你的一双儿女人见人爱,将他们带好吧!现在把身体养好,这是才是最要紧的,别的就不要想了!”郎中长叹一声。   34   “你告诉我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要不说,老子打死你!”门外传来任敖的话音。   “你干嘛打我?我也没招你呀!”是贾木丁的声音。   “你他娘的不是人!你是什么货色我能不知?”话音未落,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虽然离吕雉的牢房有段距离,但她还是能真切地听到!任敖没有听她的话,这让她很为他捏了把汗。   “你踢死我裆了!踢死我裆了!我还没儿子呢,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呀!”   “让你断子绝孙还是轻的,今天我非得打死你!”   牢里乱做了一团,犯人们都聚到牢房门口看热闹。过去受过贾木丁气的人们都喊,“打死他!打死他!”也有的说,“手下留情吧,你真打死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唉哟,我的亲爹啊,给你磕头了!饶过我吧,以后你就是我亲爷爷,我天天供着你还不成?”   “不成,我今天就要你狗命!”   “住手!”狱吏长的喝斥声传来,有几个吓得躲在一边的狱卒像见到了救星,靠上前来。   “听着任敖,别以为你有本事你能干,就无法无天了。你真打死他,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该死!”任敖仍气哼哼地说。   “算了,都回去吧,你把他打成这样也够本了!”   任敖向在地下缩做一团、双手捧着裤裆打滚的贾木丁吐了口唾沫:“以后谁作恶,就是这个下场!”说着,向吕雉所在的牢里走。   “嫂子,我把那恶鬼给收拾了!这叫一报还一报!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了!”任敖心情虽然沉重,还是装作轻松地对吕雉说。   吕雉感激地望着他,心想,有一天能从这大牢里出去,若自己命里真有大福大贵,一定会好好待他。   35   关于刘邦的消息,虽然吕雉以为那都是任敖在安慰她,事实上任敖说的话却也是真的。   自从刘邦率人躲到芒砀山,到现在已有几百人去投奔他。还有一件大事发生了,蕲县大泽乡的陈胜、吴广也揭竿而起,举起了反秦的义旗,天下豪杰纷纷响应。   这一年是秦二世胡亥元年。   这大快人心的消息在沛县传得沸沸扬扬,受尽磨难的老百姓很高兴,县令却非常害怕。不顺应民心肯定会遭到民众的反抗,可投入反秦的洪流,官职丢了不说,弄不好也会招来杀头之祸。   看到县令愁眉不展,他手下的两个人谋士萧何、曹参感觉时机已基本成熟,便向他进言:“你是秦朝的官吏,起兵反秦恐怕上面不饶你,而民众也不会有人信服你;可你逆民意与反秦队伍作战,又怕百姓不答应。你还不如想个折中的办法,把那些逃亡在外的人们招回来,就说是用来维护社会治安,众人不能不服!一旦民众欢迎,上面不会再说什么,而你也可以静观时局变化。这支队伍实际上就成了你的棋子,可用来防卫又可在秦大势已去时反秦,可进可退,是一桩双赢的好事!”   县令说:“好,就按你们说的办!不过这事叫谁去办,刘邦才能听咱们的?”   萧何说:“要不这样,樊哙和刘邦私交非常好,他去劝说,我再修书一封,让樊哙带给他。刘邦见信再加上樊哙相劝,不会不听!”   萧何所说的这个樊哙是吕雉的妹夫,吕公感觉他的面相也不错,就把小女儿吕媭许配给他了。   樊哙和刘邦早年能成为好友,还有段传奇故事。没在县里吃官饭以前,樊哙长年以卖狗肉为生。刘邦爱吃狗肉,一来二去和樊哙熟络了,经常找樊哙蹭狗肉吃。他们已是好朋友,樊哙又不能说刘邦你不能吃。日子长了,樊哙有点烦了。   樊哙躲到东集,刘邦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到了。刘邦一吃狗肉,就大喊大叫:“快来吃呀!好香的‘天狗’肉,吃了会延年益寿,谁也别错过这大好时机呀!”他这一喊人家都围上来买,一车子狗肉转眼就卖完了。转天刘邦照常去东集,到集上一看,没有樊哙。心想这家伙耍滑头,怕我吃他的狗肉,可能赶西集去了。便赶过去一看,樊哙正在发愁,原来一车狗肉一点儿没卖。   樊哙一见刘邦高兴起来,心想,他吃狗肉是一流的,卖狗肉也是一流的,两不亏。忙打招呼:“邦哥,快来吃肉。”   刘邦也不客气,抓起肉来边吃边喊:“快来吃狗肉呀!又香,又烂……”刘邦这一喊,呼啦围上一圈子人,只一会儿的工夫狗肉就卖得精光。哥俩关系也因此日笃起来。再加上现在的连襟关系,可谓亲上加亲!   萧何与刘邦的交往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萧何也是沛县丰邑人。从小熟读诗书聪慧过人,在当地小有名气。而让他名气大噪的是他对当时法律条文的熟知,几乎能倒背如流,方圆几百里之内无人能及。因此,被任命为沛县的功曹。   刘邦还是平民时,经常打架生事,萧何爱惜他乐善好施、为人豪爽义气,便经常利用权力之便保护他。刘邦当上亭长后,萧何仍时常给他帮助。刘邦当年曾以官吏身份去咸阳服差役,县里的官吏纷纷出钱资助他路费,每人出了三百钱,唯独萧何出了五百钱,可见他对刘邦这份情义的看重。   由于萧何有智有谋,他的许多工作做得都很出色。那年秦朝御使到郡里巡查工作。御史要来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可许多事还毫无头绪。这可急坏了县令。这时有人举荐萧何。心急如焚的县令一听有能人,便派人把萧何叫来帮忙。   萧何不慌不忙,把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得到上面的嘉奖。萧何因此被提升为泗水郡的卒吏,每年的政绩考核名列榜首。秦政府觉得他是个人才,打算征调萧何。但是,萧何却坚决要求留下做事,才没被调走。其实,萧何不去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看到秦政府横征暴敛,下面的民众怨声载道,一番思索之后,感觉自己到上面凶多吉少。   听萧何一番话,县令觉得有理,派人把樊哙叫了来,讲明了自己的诚意。樊哙一向不喜欢县令的为人,除了他对刘邦的追剿、妻姐吕雉打入大狱不说,平时他做事太唯利是图,没有江湖之义。   樊哙见萧何拿出修好的书信,又见曹参在一旁劝说,他犹豫了。曹参也是沛县当地人,出身贫寒。曾做过县里的狱掾,是萧何的手下,智勇双全、威猛过人,在县里也是赫赫有名的官吏。   樊哙想,他们和刘邦平时私交都很好,定不会置刘邦于不义之地。也许让刘邦下山是个好办法,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反秦了,而且在粮草上也有了支持,再不用东躲西藏!便拍着胸脯说:“这事交给我,就算办成了!”   36   樊哙走后不久,果然就和刘邦一起带着队伍下山了。   守城的人向县令汇报说:“刘邦等人已来到城外,要不要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城里的男女老少已拥上街头,都想一睹这位义士风采呢!”   闻听此言,县令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堂里团团乱转。放他们进来,他若得到城里老百姓的热烈拥戴,那我这个县令会不会就此被冷落了?平时他们与我有仇,像刘邦的夫人吕雉还在牢里呢,他会不会以此为由加害我和全家?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闻讯赶来的明儿气急败坏地说:“父亲,您千万别放他们进城,那对咱全家会是凶多吉少!”他越想自己对吕雉所做的事,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觉得刘邦万万不能进城。   县令觉得儿子说的有理,便对手下说:“大门紧闭,重兵把守,不允他们进城!”然后对明儿说,“你找亲信去,让他们把萧何、曹参等人都杀掉!他们都是后患!”   萧何、曹参等人见县令不但不开城门,还接到密线消息说县令已差人要拿他们的人头。知道是县令变卦了,便连夜出城投奔了刘邦。   刘邦在萧何、曹参等人帮助下写了一封告百姓书:“天下百姓受秦政所苦已经很久,现在父老乡亲虽然为沛令守城,但是各地诸侯很快就会杀到沛县。如果现在沛县百姓与我们一起杀掉那个深违民心的狗县令,另立首领,响应各地起义军,那么你们的家室就能得到保全,不然的话,全县老少都会面临屠杀的危险!”写好后,刘邦命人用箭将告示射进城内。   城中百姓见信后,纷纷响应,把孤立无援的县令及全家杀掉后,开城迎接刘邦的队伍,推举刘邦当县令。   刘邦连连摇头说:“如今正当乱世,各地诸侯纷纷起义。县令人选安排不当,咱们也许会一败涂地。其实我不怕死,头掉了不就碗大的疤吗,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怕自己能力小,保全不了拥戴我的父老兄弟,那事就大了!我想还是这样,大家不如推选出更合适的人选,担此大任!也不辜负大家的厚望!”说着把眼睛望向萧何、曹参。   萧何、曹参等人连连摇头,表明自己也无力担此大任。他们心里都敲着小鼓,怕起事不成,不但自己性命不保还会株连全家。都说刘邦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他没有人再能担当首领这一重任。   众人跟着附和:“是呀,平时就听说你那么多奇异的事,你的面相也比我们都显贵,而且每次占卜你都是上上签,没有谁比你最吉了!”   刘邦明白,不管哪朝哪代,做成一件大事担风险最大的就是头领。若能事成,大家都能分一杯羹;若失败,他们会撒丫子就跑,性命也可保全。当头领的就不这么容易了,擒贼先擒王,胜者为王败者寇!我本来就是一介布衣,事成是赚,事败也不赔本。顶不济回家再当混世魔王,头掉了也不过是碗大的疤。再者说,我有大富大贵面相,也许这正是天赐良机!   刘邦不再推让,欣然做了沛县县令,从此队伍和势力得以扩张。后来,他率领队伍投奔了赫赫有名的项梁、项羽的反秦楚军,吕雉的两个哥哥吕泽和吕释之也都追随了刘邦,成为他手下的将领。   37   吕雉被解救回家有一段时间了。   时局动荡,她没有跟随刘邦转战南北,而是留在家里赡养公公、抚育一双年幼的儿女。被刘邦留下的还有忠心耿耿的审食其。有审食其在,一家老小的安危,田里的重体力活也有个照应。和审食其相处的日子也不短了,与她同甘共苦,吕雉也不再把他当外人。   经过调养,吕雉身体渐渐恢复。但是在狱中的那段日子,像一道深入骨髓的刀疤,她什么时候看到,什么时候都疼。她不让自己显露出来,因为痛苦的记忆只有尽力忘却,才不会再来加害自己。   有一次,刘邦摸着吕雉身上的一处处伤疤问:“在狱里,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做的事能成,我为你吃再多苦都值!”吕雉平静地说。   “雉儿,嫁给我后悔不?”刘邦的声音变得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三儿,若是后悔,我还能多年如一日的为你操劳?为你守着自己,不管自己咽下多少苦水?”吕雉紧紧抱住刘邦,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脯上。   “他们没对你——”刘邦看着吕雉,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除了无止无休地打骂我,他们也没对我做什么!”吕雉不露声色地说,“任敖在时,总会来护着我!”   刘邦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一遍遍叫着吕雉的名字:“我的好女人,有你在,我再去做什么心里好像都有了底儿!以后我会好好疼你,补偿你对我付出的一切!”   当听到补偿一词时,吕雉的心扎了一下,想起在牢里明儿要她的补偿。她脸上却堆起温柔的笑意说:“好吧,你只要少找几个女人就是补偿我了,她们有谁会为你连自己的性命都敢不要呢!”   这么说时,吕雉所有的伤口像被泼了浓度极高的盐水,但是,她极力让自己站在钻心的痛疼中暖暖地对他笑着。   “又来了。咱们是患难夫妻,你对我的情意都装在这儿了!”刘邦起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脸的温情。   吕雉动情了,她的身体有节奏地波动起来。月光下的双眼变得迷蒙起来,脸颊热得烫人。她情不自禁地搂住刘邦的脖子,撒娇地说:“怕就怕你现在的话,说得也是出于真心;可见到有些模样的女人就把我忘下,又跟他们说真心话去了!”   “再给我生个儿子,多子多福啊!再多个男人爱你,也会多个男人替你盯着我!”刘邦一下子把吕雉压到身下,一边急切地想进入她,一边恳切地说,“我还想再要个儿子!不行,再要两个,要三个!”   随着刘邦的进入,紧随其后的是那些难言之痛,明儿与狱卒们恶意轮奸的场面都在。儿子,多子多福,她难道不想吗?只是,这已是她再也无法为他实现的事了。而让她像吞了黄连的是,她都不能向最亲近的人述说,哪怕是自己的丈夫。因为,一旦说出口,她不知道刘邦会不会接受这种现实,会不会因此不再接纳她。她怕。   38   知道真相的狱卒和明儿,都在刘邦进城时被杀了。深知内情的人只剩下任敖,这让吕雉深感不安,她想只有把任敖的嘴紧紧封住,被轮奸的事才能再没有人知道。自己虽是代刘邦受过,被人轮奸是奇耻大辱,没有人会理解。曾受过伤害的女人,不会因替男人受过、被男人施恶,而被世人同情,到最后受到冷落与耻笑的还是被伤害过的女人。   吕雉找到任敖,希望他替她守住这一秘密。   善良的任敖,是眼看着吕雉为了刘邦怎样从魔鬼们的口中挣扎过来的。他一脸严肃,郑重表态说:“放心吧嫂子,若对第二个人透露半点风声,我就是从狗肚子里爬出来的!不但是我,包括我全家都不得好死!”   多日来,压在吕雉心上的重石被任敖一席话掀去了,她有些感动:“你对我的好,一辈子都不会忘!”   任敖赶忙说:“嫂子你可别这么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和刘邦就是不认识,看到其他无辜的女人这么遭罪我也会这么做的。那么柔弱的女人替男人背这么多债,哪扛得起!况且错都在那些狗男人身上!任何场合,女人永远处于被牺牲的位置!不管她有没有错!”   “那你说,女人如何不被牺牲?”吕雉若有所思地问。   “就像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他还能指望谁呢?如果女人一味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予男人,那她跟什么也没有已没有区别。你别指望男人会对你的付出感恩戴德,男人才不会呢!男人的心是拆成许多缕的,永远也不会对一个女人拿出全部来!在牺牲一个女人时,他也不会太心痛,因为他从未给她付出过很多!还因为他征服了天下之后,所有的女人都会是他的!这就是男人!女人要学会保护自己,有许多事你不争取,别人是给予不了你的!”   任敖的话给了吕雉很多触动,想了很多很多。就是刘邦从她身上翻下去,趴在床上鼾声大作时,任敖的话还响在她耳边。   湿润的月亮朦胧而好看,望着酣睡的刘邦,吕雉又一次失眠了。连日来的失眠使她对自己大为恼火,这种慢性自杀的煎熬,使夜晚的每时每刻都显得漫长。经历了刘邦的一场狂风暴雨,渴盼坠入梦乡的愿望竟然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脱胎换骨般不同凡响的清醒和理智,一种魔鬼般的精神状态,瞬间取代了失眠所带来的巨大痛苦。   当然那是一场梦幻,吕雉又被裹进一条感伤的河流。如果知道是一场灾难却又无法逃脱,人的理智还能保持吗?   夜幕上的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像是热衷于捉迷藏的孩子。吕雉咕哝着,一个妇人家,仅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该有多难啊!   39   “娘,你管管姐姐!”刘盈跑到母亲这儿给姐姐告状。   “怎么了?她又欺负你了?”吕雉直起身,攥起拳头在后腰上捶着。连日来家里家外的活计,快把她的腰都累断了。   刚吃过午饭,她看到先前还好好的天,突然有一大片乌云黑压压而来,便急忙招呼审食其到打谷场上收晒在那里的稻谷。把稻谷装入袋里,审食其一趟趟把往家里运送。   “你们咋跑出来了,爷爷呢?”吕雉有些急了。   “爷爷睡着了,我和姐姐就偷跑出来玩了。”   刘盈已经6岁,性格不似别的男孩子淘气顽劣,不爱武枪弄棒,到是对姥爷教他诗文很感兴趣。   吕公对吕雉说:“盈儿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过斯文、善良,你要让他学着威猛旷达些,否则难成大事!”   吕雉知道父亲说的话在理,可人的性格哪是一天两天说改就能改得了的。几年的大狱生活,自己没有机会照料孩子,使他们受了许多罪,让她这当娘的一想起来就深感愧疚。   “娘你管不管姐姐,她把刚生下来的小狗抱出来了。画个圈不让小狗爬出来,小狗不听,姐姐就打它!”见母亲没应声,盈儿对母亲又说了一遍。   吕雉四下望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鲁元,刚想问儿子,敏感的盈儿好像明白了母亲的心思,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稻草堆。   吕雉来到鲁元跟前,见鲁元正揪着小狗的耳朵往上拎,小狗发出微弱的呻吟。   “你别揪小狗,揪你试试,看你疼不?”盈儿大喊一声去夺小狗。   鲁元见盈儿叫来了母亲,好像做错了事似的埋下脸,嘟哝着:“不就是条狗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揪你试试,看你疼不?”盈儿一把夺过小狗抱在怀里,仍不依不饶着地说。   吕雉摸摸儿子的头说:“我家盈儿心肠真好,要想做大事可就不成了,你现在还不明白,大了就知道了!”她又把脸转向女儿,“快带弟弟回家去,天这么阴,别淋在外头!”吕雉命令着。   “好吧!”鲁元抬头时,使劲瞪了弟弟一眼。   “娘,她瞪我!”盈儿又告状了。   “谁瞪了?你不瞪我,你能知道我瞪你?”   望着两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吕雉感觉好笑。假装生气地沉起脸说:“好了,好了,快回家吧!要不爷爷见不到你们要着急了!”   孩子们满心不愿意,你捅我一下胳膊,我对你做个鬼脸,边打逗边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稻谷堆前,吕雉一边干活,一边想心事。有时她的手会不自觉地停在那里,心神飞得很远。   好久没见丈夫了,只知道他打了一个个胜仗,具体情况她却无从知晓。有些事被人们传得有鼻子有眼,却真假难辨。   40   刘邦投奔项梁不久,秦末农民起义的领袖陈胜、吴广都已在战争中死去,各地义军的领导权落在了旧六国贵族手中。他们相互争夺地盘,闹得四分五裂。秦朝大将章邯借机反击,想击溃各路义军。在这紧要关头,项梁召集各路义军,共同拥立了一个流落民间的旧楚国宗室为楚怀王,以扩大号召力,对秦军进行反攻。   起初义军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是章邯趁项梁轻敌毫无防备之时,率领秦军偷袭,大败了义军,项梁在此战争中被杀。章邯率军北上攻打赵国,包围了巨鹿。赵王派兵突围,均告失败。无奈之下,只得向楚怀王求救。   楚怀王已移都彭城,收到赵王求救信后,召集刘邦、项羽等将相商讨对策。看秦军的力量仍非常强大,诸将中没有人认为救赵是件好事。   怀王扫视了一眼众将,问:“谁能担当此任?”   殿下站立的诸将大眼瞪小眼,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一时竟无一人应命。   “诸位将军,本王说的话都听到了吗?”   殿内很静,人们大气不敢长出,都怕这桩费力不但不讨好,弄不好也许会丢了小命的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看还无人应声,怀王掏出了一张大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吧,本王再下一道御旨,无论谁先入关,就立他为王!”   王!像一针强心剂,殿下的将士们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   “大王,本将愿往!”   话音刚落,又有人高声大呼,声如洪钟,震得金銮殿嗡嗡的:“大王,去完成这一使命,臣是不二人选!”   怀王笑了,第一个应声的是刘邦,第二个高声大叫的是项羽。他又有些为难,他俩都是强将,谁担当此任更为合适呢?   怀王正犹豫间,项羽近前一步施礼道:“大王,侄叔父项梁战死,大仇至今未报,我自幼和叔父情同父子,岂能不为他老人家雪恨?即使刘邦要去,臣也愿一同前往!”   几位老将闻听此言,都站出来说:“项羽虽作战勇猛,却为人性情暴戾,心狠手辣,让人不敢亲近他。在项羽攻下一座叫襄的城池时,那里的军民全部被他活埋了。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没有不被毁灭的。再说之前两支反秦部队陈胜和项梁都被秦军打败,这次不如改派一位长者,扶仁而西上,告谕深受秦国暴政已久的百姓,这样秦军也可大破。能担此任者,只有刘邦!”   怀王听后,不住地点头。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楚怀王权衡再三,没同意项羽的请求,而是把此重任交给了刘邦。并决定兵分两路,一路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上解巨鹿之围以救赵王;另一路由刘邦率领,西进攻打咸阳。   出发前,楚怀王召集众将领,与他们郑重立约:谁先进入函谷关平定关中,就让谁为关中之王。   41   刘邦的西征战役大小共有几十次之多,有些仗打得异常艰苦,原因是兵力不足。虽然这样,个个却是精兵强将。战将有曹参、樊哙、夏侯婴、周勃、灌婴、傅靳、蒯成等;士兵大都来自社会底层,有农民、屠夫、吹鼓手、车夫商贩和低级官吏,大家反秦的积极性很高。他们中有的人跟随过陈胜、吴广和项梁,有的是同刘邦在芒砀山一路走来共过患难的乡亲,许多人都打过硬仗,战斗经验非常丰富,而且整支队伍也非常团结。   路经高阳时,还发生了件富有戏剧性的事,也同样被人们添油加醋地传播到吕雉耳朵里。   有个叫郦食其的人,学深才广,60多岁了仍不得志。他观察来这里的起义军,没找到一个理想的人物。刘邦来时,他暗中对刘邦作了一番调查,发现这个人虽然“慢而易人”,但是懂得“大略”,是个杰出人物,便请人为他引见。   郦食其为人一向诚挚,有人好心相劝说:“刘邦不喜欢儒生。听说有一个儒生来了,他竟掀去那人的帽子,当着人家的面往帽子里撒尿。你去了,恐怕不受欢迎。”   郦食其不愿失去这次机会,到军中求见。   刘邦听说来人从穿戴上看就是个儒生模样的人,对侍卫说:“回他说,我现在迫于天下大事,没有时间接待,更没空听他不切实际的引经据典和夸夸其谈。”   郦食其听后非常生气,手按宝剑怒斥着:“你告诉刘邦,老子是高阳酒徒,不是儒生!”侍者吓坏了,赶紧回报。刘邦这才传令接见。   郦食其走进屋时,见刘邦当时正叉开两腿半躺在床上,两个漂亮的女子正给他洗脚,一边洗一边插科打诨,闹作一团。郦食其见他这副模样没上前叩拜,略微俯身作了个长揖,说:“如果您一定要诛灭没有德政的暴秦,就不应该坐着接见长者!”   刘邦听来者讲话很有分量,想必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忙把洗脚女子赶了出去,整理好衣服,向他赔礼道歉,请入上座,一改刚才的傲慢无理,虚心听取郦食其对时局的分析及献出攻取重镇陈留的计囊。   郦食其说:“足下若成大事就一定要先取陈留,陈留是天下要冲,四通八达,粮草丰茂,还有充足的军用物资。我同陈留令相识,愿为足下去当说客,如果能说下他最好;说不下,就在里面为你做内应。”   刘邦听从了郦食其的计谋,最后在他的帮助下里应外合,一举拿下陈留。郦食其的兄弟率四千农民起义军赶来会合,扩大了刘邦人马。为刘邦西征之路,写上了重要一笔。   42   刘邦西征中,还得到一位良将,他的许多故事在沛县被人们津津乐道。这个人,也同样勾起了吕雉强烈的好奇。   他就是张良。他原来是韩国贵族世家的公子。家里十分富有,光奴仆就有300多人。秦灭韩后,刚直的有一颗爱国之心的张良变卖了全部家产,寻求刺客谋刺秦始皇。他打制了一个重120斤的大铁锤,作为行刺武器,秦始皇到东方巡游时,张良和偶遇的一位力士设下埋伏,等秦始皇的车队一到,两人突然偷袭了他。由于力士操之过急,手里的大铁锤误中了秦始皇的副车,副车上的人都被砸得粉身碎骨,而秦始皇却毫发无损躲过一劫。秦始皇为抓住他们,在全国下达通缉令。张良便隐姓埋名来到一个叫下邳的地方。   张良漫游时,在一座小桥上遇见一位穿着粗布衣服、看上去鹤发童颜目光炯炯的老人。当他走到跟前时,老人有意把脚上的鞋子甩到桥底下,然后对张良说:“小伙子,我的鞋子掉到桥下去了,你给我捡上来!”   张良感到这老头是在无礼取闹,气上心头。但他还是强忍心中的怒火下桥去拾鞋子。没想到老人没感谢他,反而得寸进尺,用命令似的口吻对他说:“年轻人,我行动不方便,你把鞋给我穿上!”   张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我既然已经屈辱地为他捡了鞋,穿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于是跪下为老人穿鞋。   老人非常高兴,却连声谢也没有,哼着小曲走了。走出去一段路程之后,又返回来不住地点着头说:“孺子可教!五天后的早上,你我还在这个地方见!”   张良更加狐疑起来,不知他还有什么底牌要拿出来,索性答应下来。   五天后,天刚拂晓张良就赶到了,让他惊讶的是老者早已等在那里。老人有些生气地说:“年轻人与老人约会,反而后到,岂有此理!”说完就走,并扔下话说:“五天后我们再约,你早点来吧!”   张良如坠五里雾中,素昧平生,他这又是做何?张良的好奇心被吊得更高了。五天后,鸡叫头遍张良就动身了,赶到时发现老人仍等在那里。   “你为什么又落在一个老人的后面?”老人的火气比上次更大,“这样吧,五天后再约一次,你若还在我后面,咱们就不再约了!”说完,老人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第三个五天后,不到半夜张良就动身了,当他急匆匆跑到桥头,长舒了口气,还好,这次终于赶在老人前面了。   不一会儿老人就来了。见张良已到,高兴地笑了,说:“哈哈,这回你做得不错!”说着四下看了看,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用布包的东西,严肃地说,“你若研读了此书,便可做皇帝的老师了。帝王将在10年后兴起,而13年后,你来见我,谨记!”   张良接过书,将布一层层剥开,借着微弱的晨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太公兵法》。他喜出望外,想叩谢老人,却发现老人已不见了踪影。   投奔刘邦后,他多次根据《太公兵法》向刘邦献计,刘邦的军队屡战屡胜,所向披靡。   43   刘邦与项羽分兵攻打秦国之时,秦朝内部已近崩溃状态。秦二世胡亥昏庸无道,整天泡在花天酒地之中,不理朝政。而宠臣赵高阴险残忍,想独霸朝廷。   刘邦在攻取咸阳一路节节胜利的时候,赵高为保全自己的性命、官职杀了秦二世,派人向刘邦求和,提出同刘邦“分王关中”,妄图借此阻止刘邦进军秦都咸阳,以谋积蓄力量伺机反击。刘邦早已透穿他的心机,毅然拒绝。   赵高见诱和不成,立秦二世兄弟之子公子婴为秦王,想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公子婴的身上,自己好悄悄逃跑,公子婴却不甘当赵高的傀儡,杀了赵高。这时刘邦已攻入咸阳。秦王公子婴见大势已去,驾着白车白马,用白色的丝绳系着脖子,跪倒在路旁,向刘邦献上了封好的象征最高权力的皇帝御玺、符节和节杖,同时献出的还有秦朝的江山,统治了中国15年的秦帝国就此灭亡。   听到这些消息,吕雉没有和许多人那样雀跃,也没有像其他女人在丈夫功成名就之时,心里的花都灿烂地开放。   一瞬狂喜之后,她平静下来。   为了父亲的那句寓言,她嫁了他。可嫁他的这些年中,她为刘邦为这个家的那些付出,只有她自己清楚。开始她实在承受不了时还向母亲倾诉,后来当她看到母亲为自己愁白了头,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除了独自默默吞咽生活所给予的那些苦涩,她只能让自己变得坚强。   “生活好像已让我零乱成一堆烂铁,放在炉火上烧着,烧得通红,夹出来再拿巨大的铁锤一下下击打!每击打一次,都有红红的火星迸溅出来,但我还是挺住了!我感觉自己像换了个人,虽然还是站在桂花树下怀春的那个人儿,但容貌、头脑乃至心境好像完全置换了”。   想到这些,吕雉的目光变得坚定而又从容。   “那你说,女人如何不被牺牲?”   “就像一个人他失去了自己的声音,还能指望谁呢?如果女人一味地把自己的一切给予男人,那她跟什么也没有已没有区别。你别指望男人会对你的付出感恩戴德,男人才不会呢!男人的心是拆成许多缕的,永远也不会对一个女人拿出全部来!因而在牺牲一个女人时,也不会太痛惜,因为他从未给她付出过很多。还因为他征服了天下之后,所有的女人都会是他的!这也许就是男人!女人要学会保护自己,有许多事,你不争取,别人是给不了你的!”   她又想起那次和任敖的对话,把心一横,对自己说:“刘邦已成了大事,他如果想要哪个女人,就像是摘取路边花儿那么容易;而那些花儿还会让自己努力绽放,以吸引他的目光!那我呢?我这个在他背后默默奉献、支撑,苦着他的苦、乐着他的乐的人,绝不能白白为他付出,也绝不能做失去自己声音的女人!”   44   吕雉有这些想法,还缘于吕媭前日的到访。   吕媭进门后,看姐姐正在为公公做鞋子,大呼小叫起来:“哟,我的傻姐姐,你家刘邦都拿下了秦都咸阳,做成了这么大的事,这种下人的活你还做呀!”   吕雉抬起脸看了妹妹一眼,又低下头缝鞋子,淡淡地说:“自嫁给他那天起,我又哪一天不干这种下人干的活儿?福没享,到先咽了这么多苦水!”   “我看也是,但愿这次真的是苦尽甘来了!”吕媭由衷地说。   “但愿吧!”   “姐——”吕媭叫了一声。   半晌儿,吕雉看妹妹没开口,便说:“咱姐妹打小就要好,你跟姐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吕媭这时却卖起了关子,小巧的嘴巴往上一撇:“姐,你得好好犒劳我!”   “我犒劳你,也得有个理由吧!”   “当然有理由了,不过这个理由是我们家樊哙给的!”   “笑话,他和刘三在一起打仗,他能为我做什么?”   “当然了!”吕媭夺下姐姐手里的活计,神情中掩饰不住自豪,“那天我家来了一个人,他是樊哙的铁哥们儿,也在刘邦军中,是受了箭伤回来休养的!”   “那有什么值得犒劳的,不就是来了一个知道战争内情的人吗?”吕雉说着,又拿过做了一半的鞋子。   “你接着往下听呀,都是姐夫攻取秦都咸阳之后的事!”吕媭便把来人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45   刘邦的军队攻入咸阳后,手下众将提出要杀了秦王子婴以绝后患。刘邦听了劝大家道:“我入关,是怀王看重我的宽容大度,现在人家已经投降,何必杀他。再说回来,他为王以后也没干啥缺德事,现在杀死子婴就像踩死个蝼蚁,杀人得服众,得讲求个影响。咱们现在只要找人好好看住他就是了。”   刘邦吩咐已毕,便和将士们直奔阿房宫。刚一进宫,即被眼前的美景迷住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宫殿,所有的摆设绚丽得让人眼花缭乱。来到后宫,看到嫔妃及宫女们吓得缩在角落里,但衣着头饰却掩饰不住夕日生活的娇逸奢靡,一个个美若仙子,面若桃李。   刘邦不禁喜上心头,皇帝的生活原来真像传说中的一样。他想,现在我已入关,怀王又有先入关王之的御令,我已然是王了!这些年的征战,风餐露宿、血雨腥风的,不享受眼前的一切,岂不太亏待了自己!   看萧何忙于收集文书档案,他嘴上虽说:“好个萧何,真是认真勤奋的人!”在心里却说,萧何竟在收敛些没用的东西,这么好的机会也不让自己放松和享受一下,真傻!   刘邦挑了6个美女,半躺在秦始皇曾用过的金制镂空、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龙形锦榻上,分别让她们为自己揉脚、揉腿、捶背,两个臂弯里还分别搂着一个美女,手不住地在她们身上摩挲,觉得还不过瘾,便又叫宫女为他边唱边舞。   他感觉自己就是皇帝了,美滋滋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飘在半空中似的,好不风光。他想起岳父给他算的命,想起田边小路上老者给他算的命,他笑了。但又感觉还欠点什么,便问身边的几个美女:“皇宫中那些吹曲儿的还在不在?”   其中一人答道:“那些胆子小的吓得躲躲藏藏。您若想要,我们就给大王找找去!”   刘邦一听拍手称好,要宫女侍从前去召集。一会儿工夫,琼浆玉液、山珍海味摆上席来。仙乐撩动歌台舞榭之时,皇宫之夜犹如抹上了浓妆,刘邦左拥右抱好不逍遥。心想男人就得这么活,大福大贵的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才不枉此生!他娘的始皇帝,你做梦也想不到我刘邦会有今天吧!他越想越美,酒也越灌越多。身边的那些美人,一见新主子如此高兴,一个个都拿出飞蛾扑火的劲头投怀送抱,大献其身。伺候的刘邦每根毛孔都在笑。   就在这时,殿外大乱,接着一阵甲叶子哗哗响动的声音传来。刘邦醉眼乜斜正要差人打探,只见一个将士已气昂昂地冲到席前,还没等他说话,来人早已高声叫闹起来:“刘邦你是想得天下?还是想当个大财主、暴发户?”   刘邦刚要动怒,一瞧来人便默不作声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樊哙。   樊哙见刘邦不语,说道:“沛公一进秦宫难道就受了迷惑不成?你不想想这么好的地方,他秦皇帝一个个不享受,都跑哪去了?这是个害人的地儿,我看沛公还是速回灞上军中,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继续成就大业才是!”   听了樊哙的话,刘邦躺在榻上没动,缓缓地说:“连日来的征战,我腰酸背疼的,不过是想在这儿舒舒服服地歇上几天——”   刘邦的话还没说完,樊哙又急了,骂了句,“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拔腿就向外走。他知道自己难以说动他,只能去搬救兵。刚走出宫外,正遇上他想找的人——张良。刘邦一向对张良言听计从,他的劝说刘邦不会不听。张良正为此事着急,也来找刘邦了。   见到眼珠子快瞪出来的樊哙,他什么都明白了,微微一笑:“樊将军莫急,我晓得了,咱们一同再去见沛公。”   刘邦见张良和樊哙一同进来,赶忙起身道:“先生来有何事?”   张良双手抱拳,意味深长地说:“沛公,秦皇无道,咱们才能来到这里,您为天下铲除暴君应摒弃这种骄淫糜乱的生活。这实乃亡国之道呀!您如若沉溺其中,昨日亡的是秦,明天亡的就是沛公您了!大丈夫可不要为一时贪逸享乐,而功败垂成!再说回来,那些对您虎视眈眈的人,没准早已在您身后磨刀了!沛公不能不防,不及时悔悟,恐怕到那时后悔晚矣!”   刘邦不禁打了个冷战,几天来,他一直沉浸在拿下咸阳的狂喜中,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而张良的这番话,让他如梦方醒!下令:“封存秦朝宫殿中所有的财产,大军退回灞上!”   还军灞上以后,他召集咸阳及附近各县的豪杰到军营中,对大家说:“我们这次入关,目的是要推翻秦朝的暴政,我们不会侵害你们,请父老乡亲不要害怕。你们苦于秦朝苛法很久,所以我现在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抵罪;盗窃者抵罪。原来秦朝的法律一概废除,所有官吏与行政全都保留!”话音刚落,在座的人们都向他报以热烈的掌声,竖起了大拇指,齐声说好。   刘邦看大家反应热烈也很高兴,身上的豪情挥洒得更加淋漓尽致了:“还望大家转告各县的父老乡亲,一齐把这件益国益民的事做好,大家的好日子还在前头呢!”   老百姓听了刘邦的约法三章,就像被解除了枷锁一样,喜悦的心情一时难以用语言表达。其中一位老乡绅扑通一声跪下,喜极而泣!   百姓们争先恐后从家里拿出酒肉蛋粮慰问刘邦及将士们,刘邦好言相劝:“粮仓里有军粮,你们大可不必费心!”   从这时起,刘邦的军队在关中老百姓心中留下了良好印象,人们也都巴望着他留在关中做王。而刘邦望着眼前对他拥戴的民众,打心里感激直言予他的那些好兄弟!   46   “姐,没扎手吧!”吕媭关切地问。讲刘邦那些故事时,姐姐的手被针刺了一下。   吕雉放下手中的针线,挤被扎过的食指。可挤了半天,也没有血流出来。   “哎,没人疼呀!”吕雉重重地叹了口气,看上去失望极了。   “你说什么呀?谁没人疼?”   “咱老家不是有句老话吗,做活时被针扎了,不流血就没人疼!”   “什么呀,我才不信呢!你快做王后了,怎么会没人疼?”   “是呀,那就等刘三赶着八抬大轿来接我吧!”   “那可别忘了我们家樊哙,若不是他极力相劝,还不知会怎样呢!”   “是,你们家樊哙立了大功!”   “可不!”吕媭骄傲地仰起脸,“那你说,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先犒劳犒劳我?”   吕雉笑了:“你这个死丫头,还这么鬼精鬼精的!要不,咱姐俩吃些好酒?”   这天,正好刘太公及孩子们都去赶庙会,所以姐妹俩才能这么安心地坐下来拉家常,还弄了两碟小菜,坐在炕上边吃边聊。   吕雉把扔在一边的针线活取了过来。   “姐,你别是想边喝酒边干活吧!”吕媭上前想去夺姐姐的针线,被吕雉拦住了。   “你想哪儿去了,姐妹俩能好好享受一下清闲多难得呀!我是想用针再扎一下手,看到底有没有血流出来!”   “没病吧你?”   “不行,我就得试试!”说着,吕雉用针尖朝左手的食指上扎。   吕雉的眉锋还是稍稍蹙了一下,十指是连着心的,这一针一定是扎到她心上了,或许扎到那些旧日的伤口上。由于用力过猛,无须吕雉用手去挤,左手食指上已浸出了一个红色的血珠子,随血珠增大,手指已托不住它,鲜红的血球像花瓣似的痛楚地掀了下去,滴在了她洗得发白的衣裙上,碎开了。血继续涌出,衣裙上已鲜红红地盛开了一小片。   “姐,你这是干什么?”吕媭不理解地夺下姐姐手中的针。   “血真是美丽的东西,不同人的血,都是一个个不同的人,他的性情都融在血里了!或者说身上流淌的不同性情的血,让每个人及人心各不相同!”吕雉平静地说。   “我越来越不懂你了!”吕媭说完便到院外找了棵专门有止血功效的野草,挤了些绿色的汁液涂到吕雉刺破的手指上,用布条缠好。   “好好的,为什么呀?”吕媭把一盅酒灌进肚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姐姐,感觉她从没有过的陌生。   “我只是想看有没有人疼!”   “这能证明什么?”   “这起码证明,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还能做到!不过我告诉你,有些事你努力了未必都能成功,而你放弃了就一定会失败!”   “姐,你打从狱里出来,像变了个人似的,深刻得让人难以理解。你以前遇点事就是哭哭啼啼哀哀怨怨的,现在好像不是了。有什么事,我一想到姐姐你,就有了主心骨!”   “得了吧你,你们家樊哙才是你的主心骨呢!遇事哭哭啼啼哀哀怨怨有什么用,问题不解决,它就像针一样对着你,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把它解决掉,哪怕流出血来!”   吕雉给吕媭盅里斟满了酒,姐俩碰了一下,也许两人的劲头都猛了些,两只盅里都有酒泼洒出来。   “姐,你说咱爹怪不怪,当年让你嫁了个放荡不羁的刘邦,让我嫁了个杀狗卖肉的樊哙,要说起来,跟民间所说的嫁人就嫁老实本分之人一点儿也不沾边,你说他怎么想的?是咱爹真会看相,还是另有原因?”   这个问题吕雉也不是没想过,爹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什么事没经过?他可是活得非常明白的人!天下太平时,嫁个老实本分的人是上策;而在乱世,再让女儿们嫁一个老实人,一旦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姑爷子自己的小命都不保,还能照顾得了他的女儿们?就说当年父亲不让吕雉嫁给明儿,也许是看秦朝动乱,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大福大贵的生活,就是平平安安的日子也无从谈起了!   “刘邦虽听从了樊哙、张良的劝说没沉溺于美色,这才是刚攻入咸阳,以后的事就很难说了!他性情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我随年龄增长,容颜会像西边的霞光一样一点点隐没,那时就更难吸引得住他了!”也许是喝多了酒,吕雉的话多了起来。   “姐,对于男人来说,我感觉女人既然改变不了他们,那就最好一点点改变咱们自己!樊哙也不是不拈花惹草的人,我都睁一眼闭一眼。吃野食就像贪杯一样,都是男人的嗜好!出钱不出情,玩够了还不是装着卵蛋子回咱这个家!比起那些被玩了再扔了的女人,咱们还是胜算!”   “丫头片子,你倒想得开!”吕雉骂道。   “这不是想得开!”   “那是什么?”   看姐姐在这点上还不如自己明白,吕媭得意起来:“这叫识时务!”   和刘邦结婚的这些年,吕雉虽也正是这样做的,却总是心有不甘,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一味地乱来,就因为长了条能支棱起来的鸡巴?   47   长乐宫里,躺在病榻上的吕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慢慢环视一下问道:“瞧我睡的,现在啥时了?”   “早上5时,太后!”审食其忙凑过来,目光里掩饰不住兴奋,“西域来的神医已到宫里,他带来了一种神药,您要不要见他?”   西域?一件不能释怀的往事,被她想了起来。高祖刚刚去世时,匈奴冒顿单于趁刘邦刚死,下书羞辱她:你死了丈夫,我死了妻子,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吕后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是单于向她进行调戏,也是匈奴向大汉挑衅。一番思忖之后,她听从了谋臣季布的进言。强压怒火,平心静气地复书:我已年老气衰,发齿脱落,行动不便,有辱单于视听,望赦无罪。谨以御车两乘,良马二驷,奉单于大驾,另以宗室妙龄公主,奉单于左右。   冒顿收到她的复信,连忙派使者谢罪:我不知中国礼仪,有所冒犯,真是该死,陛下幸而赦之!   这场闹剧,在吕后将宗室之女远嫁匈奴和亲之时,才使有可能发生的干戈化为玉帛。   这神医是怎样的神医,这神药又是怎样的神药?吕后的目光从审食其脸上挪到两个侄儿的脸上,好像在问:你们意下如何?   吕禄说:“大汉的良医多人诊过,药也吃过多服,我看他此来还算有诚意。依我之见,不妨让他试一试!”   “一会儿让他来见,雪儿先给我梳洗一下吧。”吕后用眼睛去找雪儿。   雪儿走过来跪下,她自从15岁被审食其带到吕后面前,现在已有近二十个年头了。雪儿是那种长着瓜子脸的性情内敛、温暖的漂亮女子,伶俐、聪慧的目光中透着一种深解人意的灵动,吕后在她身上总能看到过去的自己。便对她多了几分信赖。   “雨停了没?”   雪儿忙跑到宫外,又匆匆返回来说:“还没,不过小多了!”   吕后长吁一声。得病以来,她总感到吸进肺里的气息被谁偷走了大半,胸口有谁正用一只大手使劲按着,留给她的气息只有那么一点点。是那个赵如意在作祟吧。   她不喜欢阴雨天,还有那种滚过天际的雷声,觉得自己许多不堪的记忆,好像都跟这种阴郁的天象有关。   48   吕后又想起了自己的第二次入狱。   那也是在四五月份,那年的梅雨季节来得早,雨淋淋漓漓得让人好个阴霾。所不同的是,这次与她一同被押的还有刘太公和一直照料他们一家的审食其。这之前,在刘邦攻入咸阳后又发生了许多事,吕雉与家人作为人质关押与此有直接关联。当时的许多细节,是后来她入主长乐宫后听刘邦说的。   按当时楚怀王约言“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刘邦先入咸阳,理应称关中王。一向自恃功高的项羽岂能把这一肥肉拱手相让!项羽在巨鹿之战中打败章邯,听说刘邦已攻下咸阳,他的肺都气炸了。他觉得自己的功劳和本领都比刘邦大,本该先入咸阳称王,便率军猛攻函谷关。由于刘邦兵力少,项羽不费吹灰之力打入关内,离刘邦所在的灞上仅有40里路。   当时项羽拥有40万大军,而刘邦只有十几万人,项羽消灭刘邦简直易如反掌。项羽的军师范增建议说:“刘邦在家时又贪财又贪色,可自打进关后,财物和美女都不要了,我看他野心不小,恐怕是要跟大王你争夺天下,还不如趁早下手,除了他免得养虎遗患!”   正当项羽犹豫不决的时候,侍卫来报,刘邦军中的左司马曹无伤作为使者来到营外,说有机密相告。项羽一听,便差人将曹无伤带入帐中。   曹无伤一见项羽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大王明鉴,那刘邦已入关中,欲在关中称王!”   项羽一听就火了,拍案大骂:“好个狗日的刘邦,真是可恶至极,太目中无人了,我要不灭了你,就不是拔山的项羽!”   “大王,那刘邦在沛县的时候,贪财好色,就是一个无赖小人。我听说他听了张良的计谋,封存了所有府库钱粮,又假行仁义,咱们不能小瞧了他。近日来,老夫夜观天象,见空中多五彩之云,将刘邦的大营罩住,这便是天子气,咱们如果不尽快除了他,将后患无穷,而以后能和你分争天下的只有刘邦了!”范增在一旁添油加醋。   项羽说:“既然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明天咱们就攻打灞上,直取这狗日的刘邦人头!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出现扭转了刘邦所处的险境。他就是项羽的叔父项伯。   从前在秦朝时,项伯因误杀了人,逃亡途中到了下邳,幸遇张良收留方才脱离险境。后来虽然分开了,项伯常念张良救命之恩,却没有报答的机会。他闻听项羽要打刘邦,不由得为张良担心起来。他想刘邦和自己没交情,可张良却在他的帐中谋事,万一打起仗来,刀枪无眼,刘邦手下不多的那些人马哪经得起项羽的冲杀,恩人张良的处境岂不危险!项伯越想越坐不住,悄悄溜出军营,骑了匹快马直奔刘邦的大营来找张良。   张良听后,沉思片刻说:“我不能走!”   “恩公,你与刘邦这样的人同死,值得吗?不如跟我走吧!”项伯见张良犹豫不决,十分着急。   “沛公待我不薄,如今他有大难,我背着他私自逃命就不义了!老兄稍坐片刻,待我禀明了沛公再说!”说完,张良也没等项伯说话急忙向外走。   项伯看拉不住张良,心想,既然来了,又不能马上走,只好等着。   张良来到刘邦大帐,见刘邦坐在床上,左手抠着脚丫子,右手执着个酒壶,床头的小案子上放着一包花生米,正在自斟自酌。便施礼说:“唉呀,大王,你还有心喝酒呀,大祸临头了……”   刘邦听后大惊失色,赶紧与张良商议对策。   张良说:“鉴于敌多我寡的形式,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刘邦得知张良早年曾救过项伯,这次项伯也是以恩相报。便请张良作陪会晤项伯,再三解释说自己没有与项羽作对的意思,更没有称王的野心。最后取得项伯信任,还和项伯结为儿女亲家。   项伯回营后,就把与刘邦、张良面谈的经过说给项羽,并说:“刘邦绝没有称王的打算,那不过是传言和一些人的猜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打他,会落个不义的坏名声!”   项羽一听有理,也就改变了主意。   49   在项伯的安排下,第二天一早,刘邦、张良、樊哙及一百多位随从来到鸿门拜见项羽。   “我本是和将军同心协力攻打秦国的,也没料到自己能先入关中。我对你敬重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其他想法!是有人说我的坏话,挑拨咱们的关系,使你对我产生了误解!”   看刘邦这般低声下气,项羽原来的怒气一扫而光,让手下搬出好酒相待。   范增不想就这么放过刘邦,对项羽堂兄项庄说:“我给项羽使眼色,想趁机干掉刘邦,大王都装作不在意,我看他是下不了这个狠心,还不如……”   项庄心领神会地去敬酒,说:“大王跟沛公饮酒,为了给你们助兴,我给你们舞剑如何?”   项羽笑着对刘邦说:“我这表兄的剑法在军中可少人能比!”   项庄得到应允后,“嗖”地拔出长剑舞了起来,一会儿就来到刘邦面前。张良见项庄所执剑锋不时在沛公面前飞,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用眼睛去看项伯。   项伯明白了,忙立起身来:“舞剑需有对手,舞的人过瘾看的人爱看,那才有意思!”说着从肋下拔出佩剑与项庄共舞起来。他们一个不时向刘邦面前挪动身体,剑像长了眼睛似的朝向刘邦;一个让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不时掩护着刘邦,项庄又急又气,却无从下手。   这围可咋解?张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找了个理由走出大帐,迎面正碰上同样在焦急中等候的樊哙。   “先生,酒吃得怎样了?”樊哙见了张良,忙走来打探。   “唉,还吃酒呢,今儿沛公能活着走出大帐就烧高香了!”接着,张良就把帐内紧张的形势说与了樊哙。   樊哙气得豹眼欲裂:“要死也要和沛公死在一起!”话音未落,即一手提剑,一手持着盾牌冲入帐内。酒席宴上的气氛一下子高度紧张起来。仿佛人们一个细微的动作或气息,都会使绷得很紧的空气訇然断裂。   项庄、项伯正舞得起劲,见带着风声闯入的不速之客,双双不由得停了下来。   项羽见樊哙那副凶相,倒抽了一口冷气,为打破僵局,项羽起身面带友善地问道:“来者何人?”   樊哙正要答话,张良已抢步上前:“这是沛公手下大将樊哙!”   项羽点头:“好个威猛的将士,来人,赐他好酒一坛,猪腿一条!”   樊哙也不行礼,也不言谢,一边饮酒,一边用手中的剑唰唰割着猪腿肉,眨眼间肉空酒光。让众人都看直了眼睛,无不佩服来者的豪情。   樊哙不想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大,毕竟这是在敌人军营。抹了抹嘴说:“秦皇无道,天下百姓皆反。当下怀王与诸将有约,先入关者可为王。今沛公先入咸阳未称王号,却在灞上驻军,风餐露宿,一切皆等将军前来。将军却远贤良近小人欲加害沛公,你和那秦王有何不同?在下真为将军叹惜,擅闯大帐实在是为沛公鸣不平!”说完一屁股坐在张良旁边,右手一刻没从剑柄上离开。   听了樊哙的话,项羽无言以对,只好点头默认。项伯看到形势有些缓和,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项庄知道再也无法下手,只好收起宝剑,像被飓风抽过的马儿站到项羽身边,满脸颓丧。   张良给刘邦使了个眼色,刘邦心领神会,对樊哙说:“休得无礼,快快退下!”转向项羽说,“我肚子不适,去去就回!”   刘邦和樊哙刚走出帐来,张良也跟着走出来,对刘邦说:“此地过于危险,多待一分钟性命都不保,我看沛公还是快快离开!”   刘邦说:“我走也得跟项羽打个招呼吧?要不项羽又得怪罪我了!”   听了刘邦的话,张良急得一跺脚:“沛公,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话。现在若不走就再难脱身了。你们先走,我留下来见机行事。咱们如此这般……”张良凑近刘邦樊哙耳语了几句。   送走了刘邦,张良这才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大帐,再瞧项羽似乎睡着了。过了好久项羽才像想起了什么瞧瞧两边问道:“沛公呢?拉泡屎怎么去了这么久?”   张良装作没听见,还在闷着头喝酒,好拖延时间,让刘邦跑得更远些。   项羽吩咐手下大将陈平去找刘邦,工夫不大,陈平回来禀报:“沛公车马还在,可人早不见了!”   项羽把脸转向张良。   张良这才说:“沛公不胜酒力,未能和将军面辞,又怕醉酒失态,便托在下和将军说一声先回灞上了!”张良说完也起身告辞。   范增、项庄等人,看到取刘邦人头的大好时机已经错失,心情绝望到了极点。   这次事件发生后不久,项羽进入咸阳大行封赏,将刘邦奉为汉王,并让他赴汉中就任。他封自己为西楚霸王。   刘邦则瞧准时机,听取谋臣之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再度重新占领关中。这可气坏了项羽,他一次次厚待刘邦,不想刘邦却置他于不仁,出尔反尔。从此楚汉战争的狼烟,熊熊燃烧起来。   这一年是汉二年,刘邦乘项羽主力攻击叛军时,联合其他诸侯王一举攻破项羽的老巢彭城。项羽闻讯后立即来救,刘邦不敌项羽精锐部队的强攻,被击得溃不成军。   彭城离沛县不远,当刘邦赶到家想带全家西撤时,不想项羽派来的人马却抢先一步,把刘邦家人扣压。   50   “您吃点东西吧?”身缚重铐的审食其艰难地挪到刘太公身边。   被捕时,为让吕雉及刘太公逃走,他与项羽手下的士兵厮打起来,身上多处受伤。被虏多日了,有的伤口还流着浓血。   太公发出重重的叹息,双手不住地搓着,半天才开口说话,声音里充满无尽的沧桑:“怎么就和两个孩子跑散了呢?怎么就跑散了?”两行老泪从他那张老旧的像毛边纸一样皱皱巴巴的脸上淌下来。两个孩子生死未卜,这让他这做爷爷的能不锥心?   嫁到刘家这么多年,吕雉还是头一次看到公公掉泪。他已年过七旬,头发已掉得像他的牙齿一样稀落,人瘦得只剩了一层皮裹着的骨头,眉骨及颧骨高耸出来,眼睛深陷在少肉的眼眶内,两颊和嘴巴也瘪了下去。   这些年刘太公为刘邦及这个家操碎了心。本以为刘邦当了汉王能过上几天舒坦日子,不想却被虏到项羽帐前当了人质。这些天来,老人总是坐在一个角落里,蜷曲着骨瘦如柴的双腿发呆。   “爹,那你也得吃点东西。孩子跟咱们跑散了,没准会遇到好心人相救,比跟咱们一起当人质要强得多!”   吕雉虽安慰着公公,心情却不比他好多少。为减少老人的痛苦她总是强装轻松。更多的时候,却是望着小窗外阴沉沉的天出神。有时审食其喊她好几声,她才听到。   审食其心情非常沉重,英俊的脸瘦成了一条,却棱角分明。好看的一笑起来向上翘起的嘴角总是紧紧地像门一样关着,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怨自己没有照顾好汉王全家,有辱使命。   “你尽力了,项羽那么多人马,你一个人怎敌得过他们!”吕雉越这样劝他,他越是自责,觉得自己无能,对自己的谴责和怨恨就越深。   “吃,咱们都吃,我不信咱们不能活着出去!”太公招呼吕雉和审食其,眼里冒出一丝亮光。   3个人各自拿起一个糟糠面蒸的饼子,饼子像石头一样硬,黑黢黢的。虽然他们一直过着清苦的日子,但这种饼子他们却很少吃过。刘太公把饼子在地上磕了磕,把它弄松,再一小块一小块地掰下来往嘴里送。   吕雉如今已被磨砺得非常坚强,一点小事不再容易让她脆弱地掉眼泪了,此时,她却把头扭到一边,不忍看眼前这位比自己父亲还老的老人。多年来这个刘三儿就不让他省心,老了老了又让他遭这儿份罪。   51   明天就是儿子的生日。他在哪儿呢?想到这儿,吕雉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7年前的今天,她宫缩得厉害,肚皮上好像有一根针在一下下刺着。凌晨生他时,下身流了很多血,孩子的头卡在产道,就是不肯出来。刘邦急了,使劲按吕雉的肚子,吕雉当时就疼昏过去了。当她再醒来,接生婆说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儿。接生婆说多亏了刘邦那几下按,生生地把他挤了出来。   “我有儿子了!我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吕雉在心里暗暗说着,虚弱疲倦的脸上揉着幸福的笑意。先前怀他时吃的所有苦,都成了一块块甜甜的糖疙瘩。   为了便于看守,吕雉、太公和审食其都被关在一个牢房里。牢房有两间屋那么大,分别在三个角落搭了木板算是床了。吕雉躺着的位置,能望到被铁棍网住的小窗。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望到星星和月亮。   公公已经睡着,不大的鼾声里好像夹杂着沉重的叹息。   老人睡着时都不轻松。这么想着,吕雉又想起了两个孩子。他们会不会有睡觉的安稳地儿?会不会饿着?吕雉不敢往下想,因为她想到了最让人害怕的问题,会不会因没人收留他们而饿死;山上的狼那么多,会不会被吃掉;刘邦的敌人那么多,会不会被仇杀……   墙那边传来一声“唉哟”,审食其翻身时碰到了伤口。   他坐了起来,靠住墙,在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借着牢外看守那里微弱的烛光,艰难地用另一只手往胳膊上捆扎。反复多次都没有成功,只得歇住手,再来。   吕雉爬起身,虽然刘太公听力已经很差,眼睛到晚上几乎什么都望不到,她还是怕惊扰他,轻轻向审食其这边蹭过来。   审食其看到吕雉,停住了手。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之间有种不需要语言的默契。   吕雉给审食其包扎伤处,怕用力过猛会再度伤着他,因而动作很轻。   “使劲!”审食其低声说。   “你会疼!”   “使劲捆,麻木了疼就减轻了!”   审食其额头上滴下的汗珠打在吕雉手上。吕雉的心一动,这小伙子跟着吃了那么多苦不说,自己的婚事也误了,至今连个媳妇也没有。被捕后她曾说过这事,审食其却望着吕雉淡淡地笑着说,能陪在你身边,那是我一辈子的幸事。他把你字说得很重,吕雉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自从与明儿分开嫁给刘邦后,好像再没有过。   包好伤口,吕雉用袄袖替审食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靠在审食其旁边的墙上。每当睡不着的时候,他们就爱这么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打发沉闷得让人深感窒息而又无望的时光。   “好闷呀,这天!”审食其说。   “心比天更闷!”   “嫂子,汉王一定会来救咱们的,一定挺住!”   “你总安慰我!”吕雉的声音温柔起来。她好生纳闷,除了对父母及孩子,她好像再没用这种口气和别人说过话,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   审食其也感觉到了,胸脯一起一伏,呼吸也有些粗了。他往旁边躲了躲,好像要克制或逃避什么。   吕雉偷偷地笑了,向审食其躲闪的方向挪去。这样,他们又挨紧了。   “嫂子——”审食其低低地叫了一声,听上去更像是一种呻吟。   他正值青春,浑身散发着活力,深夜被一个女人这样靠着,埋在他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在蠢蠢欲动。可她毕竟是汉王的女人,他稍有不敬或失礼,后果难以想象。他的心里好像有许多小老鼠啃咬着,刺痒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审食其又向一边挪去,吕雉也跟着挪。他不能再挪了,因为那边便是潮湿得汪着污水的地面,他化脓的伤口再也经不住侵染。   “嫂子——”审食其又低低唤了一声,像在哀求:嫂子别这样,我承受不起。   吕雉吃吃笑起来,凑在他耳边说:“瞧,瞧把你吓的!咱们也没做什么呀!”吕雉的笑止住了。蓦然间,她还真产生了想与他有些什么的想法。这想法让她有些恐慌和不安。   有多久没被刘邦亲近过身子,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了。她刚30多岁的年纪,除了再不能生育,她的身体还很正常,她也有被男人拥在怀里亲吻抚爱的需要。况且,眼前这个刚20多岁的大男孩儿,是和她共过患难的,他的忠厚与关爱让她打心眼里喜欢。   牢外传来脚步声,继而是看守交接班时的说话声。吕雉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地铺。   天快大亮时,她看到审食其仍坐在原处,头歪在一边,已经睡着了,苍白的脸上泛着痛苦与甜蜜交织的一丝笑意。   真是个孩子!吕雉的目光好久都没从他脸上收回来。她想,像他这么大,别的男人都已成家生子,可他肯定连女人的身子都没挨过,禁不住有些心疼他。   52   两个孩子和吕雉失散后,侥幸遇到父亲刘邦的车马,随他西撤。不想途中遇到楚兵追截。刘邦的老朋友夏侯婴虽然拼命抽打马匹,在马儿累得迈不动步子时还到车下推车,无奈马儿奔跑的速度却不见加快。   追兵越来越近,刘邦急得眼睛通红,他嫌车上人多速度慢,拎起元元就往地下扔。还没等夏侯婴明白是怎么回事,刘邦又猛踢了儿子一脚,没有任何防备的刘盈摔到地下,额头磕在一块大石头上,鲜血直流。先前被扔下去的元元已爬起身,边哭喊边追着马车跑。   “爹爹,爹爹……”刘盈哭着向车上的父亲无助地伸着小手。   元元甚至大哭着说:“爹呀,别不要我——别不要我——以后我不淘气了,好好听娘的话,再也不打弟弟了——”   刘盈姐弟的连声哭叫,夏侯婴不忍心再看不下去。不顾刘邦阻拦,立即下车将两个孩子一一抱到车上。   “咱们是要成大事的,别让这两个小崽子牵累了咱们!”见夏侯婴死死搂着两个孩子,刘邦大喝,“你竟敢违抗我的意愿!现在追兵渐近,怎么能为两个小屁孩儿耽误时间,把他们快快扔掉!”   夏侯婴一改过去对刘邦言听计从的态度,搂着两个恐惧得浑身发抖的孩子就是不放手。   马车陷入一处泥沼,夏侯婴不得不放下孩子,下车驱赶马儿。刘邦见机会来了,又使劲把两个孩子推下车,无情得好像丢下了两件沉重的装满杂物的口袋。   马儿从泥沼中走出,夏侯婴再度把孩子们抱上车。任凭刘邦怎样骂他或与他抢夺两个孩子,他再没放手过。直气得刘邦在一旁拍着大腿骂娘,也许是他接连十几次把孩子们连扔带踹往车下丢,自己也折腾累了,或许怕会更耽误时间,除了大骂两个小崽子拖老子后退,也懒得理他们了。   夏侯婴是刘邦在沛县结识的朋友,也是沛县人。刘邦任亭长时,夏侯婴为沛县马车队的车夫,经常驾驭马车接送使者客人、传递文书邮件经过泗水亭。往来多了,夏侯婴办完公事便停车下马与刘邦喝酒聊天,很投脾气。后来,他通过了县吏的任用考试,正式作了县政府的小吏,与刘邦的关系更加亲密。   有一次,刘邦与夏侯婴对剑游戏,不慎失手伤了夏侯婴,被人告发。按照秦王朝的法律,身为官吏伤人,要严加追究刑事责任,加重定罪。为了避免重罪,刘邦否认自己伤害过夏侯婴,夏侯婴也作证不是刘邦所伤。此事涉嫌官吏互相包庇,狼狈为奸,被上面深究严查。夏侯婴为此入狱将近一年,被拷问鞭笞达数百次,始终咬紧牙关,拒不供认。由于没有证据及口供,夏侯婴最终被释放,刘邦也逃脱了追究罪责。从此以后,二人成为生死之交。刘邦起兵的时候,夏侯婴一直跟随在刘邦左右,为刘邦驾驭马车。汉帝国建立以后,夏侯婴侧身于中央大臣之列,不过,他仍然喜欢亲自为汉王刘邦驾驭马车,一如从前。   机智的夏侯婴最终佑护着两个孩子及刘邦,摆脱了项羽部下穷凶极恶的追赶,把马车赶进附近的密林深处……   53   刘邦为让自己逃脱,连亲生骨肉都能扔掉这一消息,是狱卒在审讯吕雉时,为攻破她的心理防线时说与她的。   “这里有诈!哪个身为父母的能如此狠心,我宁死都不肯相信!”回到牢里,审食其将信将疑地说。   吕雉低头不语,和刘邦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深知他的脾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把自己的亲骨肉扔了,这是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的。但是,狱卒信誓旦旦,看吕雉说什么也不信对天起誓的样子,再想起刘邦一惯的为人,又让吕雉不能不信。   她使劲咬着下唇,咬出一个个小血坑,都浑然不知。刘邦可以花天酒地玩女人,可以对她不闻、不问、不关心、不照顾、不体贴,而孩子还那样弱小、无辜,他这样做就有失天理了。从小他们受刘邦的牵累已经够多了,她第一次入狱时,孩子们没妈妈疼爱呵护的日子多苦呀!连饥饿的老虎都不吃自己的孩子,可是,刘邦在关键时刻却把孩子们往虎口里推,他心里想的只有他自己,这令她痛心不已。   令吕雉感到欣慰的是,幸亏有夏侯婴在一边护着,才使孩子们没被丢下。她从心里说,以后若能出去,一定要答谢夏侯婴。要不是夏侯婴违令坚持,两个孩子也许就没命了!   刘太公听到这个消息后浑浊的老眼里噙满泪水,骂道:“这个混账东西,都当王了还这副德性!再心狠,也不能不管孩子的死活呀!”   “大王可能也有苦衷!”审食其劝解道,“不管怎么样,咱们总算放心了,毕竟孩子们有了着落!”   虽然是这样,吕雉从心底都不能原谅刘邦。   54   “快起来!大王和王后来看你们了!”看守的喊声刚落,牢房紧闭的大门洞开。项羽、虞姬、侍卫和侍女一行人走了进来。   卧在地铺上的审食其爬起身来。刘太公则闭着眼好像没听到似的,蜷着身子躺着一动不动。吕雉本是抱着双膝,望着小窗外面发呆,也没把目光从外面阴沉沉的天空中收回来。   被捕后,项羽曾来过一次,当时他对吕雉和太公说:“你们都是刘邦的至亲,你们的话他不可能不听,他不可能看你们白白送死,我看还是劝他投降吧!”   当时,吕雉盯着眼前这位不到30岁的男人,心想,他果然似传说中的模样,甚至比传说中还要高大英猛、气宇轩昂。他说话时口气还算温和,眉宇间那股灼灼逼人的霸气,让一般人感到敬畏。   我也是堂堂汉王王后,再受委屈也不能失却一个王后的身份;就是死了,也不能给刘邦丢脸。胳膊折在袖子里,再疼,也要笑给敌人看!吕雉暗暗叮嘱自己,目光中透出蔑视。   “我知道你们恨我,可是两军作战,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赢得胜利的砝码!”   吕雉仍坐在那里,面容平静,只有那双冷冷的眼睛,把心里的不屑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   那一次,项羽没从吕雉等人的嘴里听到一句哪怕是被激怒的骂声。   “房间太暗太潮,怎让人受得了?侍从,回头多拿两条毯子来!”虞姬说。   吕雉心里一动,这就是传说中的虞美人吗?她的声音好温软纤柔,这声音不仅会打动男人,就是女人听了也会多关注她几分。她是敌人的女人,不会也是用来击溃她心理防线的一个筹码吧!吕雉这么想着,不屑的神情在她脸上涂抹得更浓了。   “吕雉,大王和王后来看你,你还这样无礼!”侍从说着,走上来举起剑柄就想抽打吕雉。吕雉眼也没眨,心想,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眨眼的。眼睛仍望着窗外,身子一动不动,活像个木雕。   “慢着,女人怎是用来打的?”虞姬厉声喝住侍卫,声音里透着怜惜。   “依夫人之见,那女人用来干吗的?”楚王笑望着虞姬,眼睛里泛着一团柔柔的暖光。   “是用来疼的!”   项羽用宽厚有力的臂膀把虞姬裹进怀里。说:“女人呀,女人呀,她是男人的一面镜子,在她身上映着她的男人!他的男人对她好或不好、疼或不疼、重或不重要,放或不放在心上,都能照出来!”他又把话锋转向吕雉,“刘邦若是把你放在心上,怎会让你替他吃这份苦?”   项羽在指责我的男人不好!对于刘邦,吕雉可以自己骂他、数落他、责备他,却不允许外人说他一个不字!她的心火倏地点着了,猛地把头转过来,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冷冷地说:“你说得没错,女人是男人的镜子,能照见她男人模样;只是你别忘了,好女人也是男人的熔炉,能煅造她的男人!”   这一刻,吕雉终于看清了气韵高贵、神色典雅而又千娇百媚的虞姬。她穿着淡黄色的丝质长袍,下摆长长的拖在地上,发髻齐整地盘在脑后,被许多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华美头饰簪着。两缕额发有意无意地垂下来,像两只细长的纤指轻抚在那张美艳绝伦的粉脸上。她那双会说话的凤眼好像汪着上天的露珠,泛着凌凌光波。难怪弱水三千,项羽只取她这一瓢,她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像是从她身体里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地发散出来的。虞姬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怜惜。   项羽和虞姬走后,支撑在吕雉身上的气力好像被抽光了,卧在地铺上,为自己感到心疼。同样是女人,同样是王后,她与虞姬的境遇是何等不同!吕雉把自己的双肩搂紧了。   “大嫂!”审食其走过来,担心地看着她。   吕雉黯然地说:“没事的,就是感到有些冷!”   “是不是发烧了?”审食其想伸出手试吕雉的脑门,刚伸出又缩了回去,“要不要去告诉看守,要他找个狱医来?”   “算了,我没这么娇气,睡上一觉就会好!”吕雉安慰审食其,又好像是把更多的安慰给自己。   55   吕雉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像两床淋了雨的棉门帘,使劲撩了半天,才掀起了一角。头重得似灌满了水的木桶,抬起来都那么吃力。   一个女人的影像在她眼中渐渐清晰起来,她无疑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一件浅白色绣着同样是浅白色莲花图案的裙裾,衬出她仪态的秀丽与身姿的婀娜。   她想起早年读过的战国时期楚人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的句子: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丽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她身边的一位侍女,正把一碗烫汤端过来。   见吕雉醒了,虞姬嫣然一笑,柔声说:“姐姐可醒了,你病了整整三天,汤水不进!我让御厨给你烫了燕窝粥,补一下身子!”   吕雉现在最不愿见的人就是她了。她是不是因为自己落魄到如此地步,有意以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来羞辱她的?   这么想着,她厌烦地一抬胳膊正好打在侍女端来的碗上,里面的浓汤泼洒了吕雉一身。侍女忙掏出丝帕为她擦拭。   审食其忙凑过来说:“这两天还多亏了夫人,找来狱医为您瞧病,您得的是疟疾,已经好多了!”   虞姬摆摆手,止住审食其的话头说:“病医好了就好,别的还是不说了!”   吕雉想坐起来,她不愿像个弱者似的在她面前躺着。不管多不适,在敌人面前也得让自己撑住。哪怕是死,死也要把腰板挺直了去死。   “这是何必呢,不适就躺着吧!”虞姬说。   “你以为我是见你来了,为迎接你才坐起身吗?那你也太把你自己当回事了!”   虞姬修剪得像初春纤柳的眉锋轻蹙了一下,说:“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谁还会在意你呢?不过,现在你正被病痛折磨,是你正在受苦!”   “别假惺惺了,我现在所受的苦都是项羽给的!”   “你说错了,是汉王给你的!算了,两军的事,我不愿也不想过多参与!我只是希望姐姐即使不把我当朋友,起码也别当仇人!咱们本来也无冤无仇,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把咱们这些无辜的女人硬拖进来,站在了对立面。再说回来,女人知道自己有多不幸,才应该更加理解疼爱像自己一样的女人!在通常说的六亲中,姐妹的关系是最近的,和父母、兄弟、丈夫不能说的话,能和姐妹说!”   “你又错了,女人最大的敌人就是女人!这一意识的形成,都是为争得男人的宠爱!在这个男人的世界中,被男人宠爱就什么都有,不被宠爱就狗屁不是!女人都见不得自己的同类在男人面前更出风头。为这,女人们表面上都姐姐妹妹地亲热着,背后却用蘸着毒汁的暗器向对方泼刺!”吕雉冷冷地说。   她想起前年刚刚去世的曹夫人,她的存在让自己受伤了那么多年。她想起在芒砀山被自己撞见的被刘邦搂着的女人,当时她是在怎么的牵肠挂肚中跋涉了那么久去看望刘邦的,却见到了今生最痛心的那一幕。她想起刘邦一个个搂过的她知道抑或不知道的那些女人们,她们就像走马灯一样,来来往往地夺去了刘邦对她注视和疼惜。   “是姐姐的疼痛太多,失去了为他人疼痛的能力;而别人为你真心疼痛时,你也无从感受到了吧?”   吕雉没想到虞姬会这样说自己,反击道:“一只狗来到草丛中,这闻闻那嗅嗅,然后弓起背屈起腿拉屎。狗可以没有规则,人不是狗。有些时候,人真的还不如狗,狗起码活得真实;人可就不是了,心里长着猥琐的参天大树,表面上还假装高贵和仁慈!”这么说,吕雉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在目前的处境下,只想在他人面前不惜一切地维护自己的尊严。   虞姬脸上并没有露出吕雉想象的愠色,婉尔一笑:“其实,你一直都不敢承认一个事实——”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极富女人磁性的音色里透着一种力量,“不被男人爱的女人,内心其实是悲哀、凄苦甚至是丑陋的!越不敢面对或不接受这一事实,她的内心越是变得扭曲,变得坚硬,变得冷酷!她自己是这种心态,便以为别人跟她没两样;是她自己内心太脏,就以为别人和她一样脏!”   吕雉没想到虞姬会这么说自己,口气更加冰冷地回击她:“你以为男人爱你会有多久?告诉你,就算铁打的情感也会有厌倦和疲惫的时候。男人把爱情是当成一场长跑的。时间一长就厌倦了。接下来,又再开始另一场长跑。一次次跑下来,所有的过程都相似,所有的结果都相似,不同的是陪过他的那一个个人。而且,每一个人也都毫无例外地会变为被他扔在路上的曾经。而你,也只是婚约在身,他不好把你像对别的女人一样丢在路上!”   审食其一直远远地听着两个女人的语言交锋。她们都想让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像一把利剑击中对方的要害。女人看女人眼里是有一把刀的,一刀一刀都毫不留情。没想到女人嘴里也有一把刀,刀刀见血不说,有时甚至一剑就能封喉。他一直都想把眼前的气氛缓和一下,毕竟在人家屋檐下,保全自己少受伤害是最重要的。可眼前的情景,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打断她们。   在这场语言的交锋中,他很怕吕雉吃亏。败于美人嘴下,那是有失大汉尊严和刘邦体面的;他又怕虞美人输于这场交锋,如果她现在都是在演戏是在笼络人心,而她心里窝屈着的那些脏心烂肺,事后岂不一任它疯长,吕雉会因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刘太公仍远远地坐在自己那边的地铺上,不知两个女人在说什么,便支棱起他两只半聋的耳朵听着。又听不明白,便睁着一双混浊的老眼往这边张望。   虞姬平静地说:“这些话中的经验只属于姐姐,我和霸王不会,我们是从血雨腥风里搀扶着走过来的,我们的爱情是一次次都被证明过的,经得起变故,更经得起时间!”   吕雉面露嘲弄地笑着:“思想都是从痛苦中开出的花朵,这是谁都不会否认的!但愿这些不会在你身上再现!只是有些话不要说得过早,等到那时你会发现抽自己嘴巴的就不会是别人!”   虞姬站了起来,说:“姐姐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这些惯常的经验真的都是别人的事!你身体虚弱先歇息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走到门口时,又侧过身来说,“姐姐需要什么一定要告诉看守,就说是我说的!”   望着她的背影,吕雉把身子靠在墙上。她感到很累,比跟谁真刀真枪恶战了一场都累。   审食其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地上说:“看样子,这个虞姬心肠不坏!她完全不需要理会咱们,不是吗?”   吕雉如坠五里雾中。也是,她为什么这样对我,难道从一开始我就把她的好意领会错了?她又想,管它对错呢,反正我是在刘邦的敌营中遭罪,无论我怎么对她都不是错,都是她应得的!   56   “还没睡?”吕雉看公公已经睡熟,小声地问审食其。   “没呢!我还在想你们白天的语言交锋,虽然看不到硝烟,绝对火药味十足!两个做王的男人在战场上厮杀,两个男人的女人在闻不到血腥味儿的战场上搏弈!”   “结果如何?”   “不分伯仲!”   “最后抽自己嘴巴的还是她,不信你看着!”透过牢外微弱的灯光,吕雉看审食其远远地望着她,好像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解释说:“她输定了!”   吕雉爬起身,身子晃了一下,审食其赶紧过来扶她。她身子又靠在审食其地铺旁的墙上了。审食其怕墙体过于潮湿,给她身子下面垫了些柴草。   她想起那天项羽的话:女人是面镜子,男人对她好不好,都能照出来!这个男人没动我一根汗毛,用语言挥作的拳头打过来,分量也足够重的!   吕雉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对审食其说:“你跟我说说项羽吧!”吕雉打心里想知道虞姬镜中照着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过去她只知道他骁勇善战,在灭秦的战争中战果在刘邦之上,他攻入咸阳毁掉楚怀王谁先入关谁称王的盟约,自称楚王并三分天下就是自视功高的结果。而其他的,她知道的就少而又少。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人说的!”   “快说,知道多少说多少!”   审食其就把自己听来的关于项羽的故事,说给了吕雉。   57   项羽创立霸业时只有24岁。祖父是楚国名将项燕。祖上世代担任楚国的将军,因屡立战功被封在项城,取姓为项。   项羽从小就父母双亡,由叔父项梁拉扯长大。长在贵族之家,他小时候听得最多的是楚国大将们的英雄故事,立志也要当一个英名盖世的英雄。他少年时代便力能扛鼎,才气过人,无奈在学习文化、解读诗书方面没有兴趣,叔父让他改学剑术,项羽也因兴致不大,半途而废。   “大丈夫想立足于世,一定要有过人的本领!诗书不愿学,剑术不愿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项梁生气地说。   项羽不以为然地说:“读书识字不就是为写自己的名字吗,学剑术也不过能抵挡一两个人,这些都不值得我学,我想学的是能驾驭人的本领!”   项梁看侄子有此雄心喜在心头,便教授项羽兵法。项羽兴趣颇浓,领悟能力极高,不久便学会了排兵布阵。项梁非常满意,心想,心高气傲能成事,也能败事,这小子如果能把握得好,肯定能成大器!   项梁受牵连被捕入狱,经人说情才得以解脱。出狱后又杀了人,便和项羽逃到吴中躲避仇家的报复。项梁表现出非凡的才能,被当地人刮目相看,很得民众敬重。   秦始皇有一次到会稽地区巡视,经过浙江的时候项梁叔侄二人一起去观看。项羽望着秦始皇自语道:“那个人我可以取而代之!”   项梁急忙用手去捂他的嘴,悄声告诫他:“我的小祖宗,他可是皇帝,让人听见会被灭咱九族的!”但在项梁心里,他感觉这个侄子有此雄心,将来不是人杰,便是枭雄。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胜等人在大泽乡起义。同年九月,项梁也跟着起事,他看到长江以西的地区纷纷起事,觉得灭秦是天意,先动手就会占尽主动和天机。项羽随项梁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屡立战功。令秦时的官吏一听到他们叔侄的名字都闻风丧胆。   项梁战死后,项羽接替叔叔高举反秦大旗,所向披靡、威震各路诸侯。他又因为人睿智骁勇、疾恶如仇,深得人们的拥戴。其间,他偶遇了美丽而又命运多舛的虞姬,并与之产生了爱情。   58   “他们是怎么相遇的?”吕雉好奇地问。   “听说,是在一次行军时遇见一支娶亲的人马。鞭炮与锣鼓声中,好像隐隐听到花轿里有女子在哀哀地啼哭,与整个喜庆的气氛很不谐调。项羽差人上前打探。   “侍卫回报说是那女子因不愿给一名六旬乡绅为妾而哭。她跟随爷爷长大,是老人的掌上明珠。她叔叔收了老乡绅一大笔财物,执意要嫁。上轿前,爷爷因无力保护心爱的孙女,气绝身亡!   “项羽听后怒火中烧,提剑就向娶亲的队伍走,手下的人想拦都拦不住。人们一见大名鼎鼎的项羽队伍来了,都齐刷刷跪倒在地。女子被救下了,她就是虞姬。被收在项羽军中做些为将士们缝缝补补的事务,项羽看她琴棋书画样样通晓又美艳动人,闲暇时总来和她拉家常。   “有一次项羽受了剑伤,虞姬不但对他悉心照料,为让他消减伤痛,还为他跳早年学过的舞蹈,项羽觉得这女子不可多得。他们儿时都有过的共同经历,心灵上便有了种同病相怜的疼惜。日子一久,项羽的英猛和柔肠深深赢得了虞姬的爱慕,项羽也为她的美艳多情、蕙质兰心而折服。他们深深地相爱了。   “秦亡后,项羽称西楚霸王,他分封各路有功的人,或为王,或为侯。虞姬被封为美人。当时皇帝的内宫分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八等。项羽自封为西楚霸王,名位上自然是低于皇帝,以‘美人’封虞姬已经是比较高的名号。   “项羽进入咸阳,一把火烧了阿房宫,把秦朝宫殿中的金银财宝全部运到根据地彭城,却将阿房宫内成千上万的美女都遗散释放,这在许多人都无法做到,他却做到了,不仅因为他深爱虞姬,还因为他那颗怜香惜玉的仁爱之心。虞美人的盛名传扬开来,虞姬这个名字知道的倒不多了。项羽是一个狂放不羁刚愎自用的硬汉子,却为虞姬一人专情,令世人喟然,女子艳羡。”   吕雉沉默了,一种含有酸心的感伤拂过心头,她想到刘邦攻入咸阳后,最先做的就是去享用那些宫内的美女,若不是樊哙极力相劝,刘邦还不知又做出何种让自己无颜、世人耻笑的事。如此强悍的项羽能如此痴爱一个女人,是这个女人有卓尔不群的魅力;也是他有一份许多男人没有的琴心剑胆和侠骨柔肠,他懂得怎样欣赏女人,更懂得怎样珍爱女人。   项羽是刘邦的仇敌,吕雉却升起对他的敬意。他在吕雉眼里已脱去了楚霸王的外衣,完全是以一个男人、一个汉子的形象站在她面前了。这样的男人,天下女子谁又不想要呢?这样的男人,就是为他祭上自己的性命,天下女子又有多少会吝惜!   59   “咱们又快把天说亮了!”吕雉伸了个懒腰,手碰到了审食其的手,迟疑了一下把它紧紧握住了。   审食其一怔,却没有像过去一样缩回去,而是把吕雉的手攥紧了。结实的胸肌又像那晚一样起伏。   随吕雉偎向他的同时,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把她紧紧搂住。脸贴向她的脸,嘴唇找着她的嘴唇,笨拙得让吕雉感到好笑。他真的还是个孩子,吻女人都不会!吕雉拿起审食其的手,引导着牵向自己的胸前。审食其的手停在了那里,像个规规矩矩的好孩子,打心里想做一件让自己高兴的“坏事”,又因后果沉重而无力承担。   吕雉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动声色地继续给他引导。这之前他真的没沾过女人身子的,被男人们摸熟的地方,在他好像都是神圣的禁区。吕雉使劲拉了他一把,强行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脯上,教他似的轻轻柔捏了一下。又引领他的手,滑过平缓的小腹,进入那片令人销魂的黑森林。玫瑰的花瓣上,不知何时已垂上了甘露。他的手触到时,却说什么也不肯跟着她走了。呼吸急促得已听不出节律,胸肌起伏得似上游泄来洪峰时的江面,一浪高过一浪,一波涨过一波。   吕雉在他耳边低语:“咱俩亲热一下,没人知道!”她对公公那边瞥了一眼说,“老爷子都半聋半瞎了,又睡得挺死!不碍事!”   “我——”审食其欲言又止。   吕雉全明白。这些年审食其照顾他们一家,在心理上已和她非常亲密,甚至还有一种依恋。让吕雉好笑的是,她无意中看到审食其时,会发现他不知望了她多久的眼睛会慌不择路地逃开。若她不在,他的眼睛会没着没落地到处寻找;看到她后,他焦灼的眼神会即刻安定平静下来,隐隐的还会透出一丝笑意。他什么也不用说,她这个经过爱情洗礼的女人又怎能不懂。   这一刻已被吕雉憧憬了好久,好像从吕媭讲樊哙在咸阳劝解刘邦离开那些美色后就有了,她想为自己做些什么,否则对不起自己。   那次她坐在晒谷场上,两个孩子回家去找爷爷了。雨点像鞭子一样抽下来,她坐着没动。雨水把稻谷冲走了,她仍坐着没动。等审食其返回时,一时都没有分清哪是雨帘哪是她,她成了一个雨人儿。   审食其拉起她时,她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就连他说“别淋病了,快回吧”,她都没有挪动脚步。他们在雨里拥抱了好久。她身上的细胞都变了一张张小嘴,连肌肤都产生了从没有过的饥饿感。她那时就想,如果他做了什么,就给足了自己理由;可他拘谨的样子,她不好再往前走一步。被人拒绝或被人耻笑都令她难堪,她还怎么在人前举着脸走来走去!   “回吧!不然会病的!”在审食其又一次催促中,吕雉才被他扶着往家走。   审食其虽没有与女孩交往的经历,与吕雉在一起的几年中,他已爱上吕雉,但是他不敢有一点表露,这弄不好是会掉脑袋的。   现在,面对这样一个吕雉,审食其再也不忍心把她推开。他心里说,她还不老,哪能那么长时间没有男人!她投到我怀里,我再不怜香惜玉地狠心推开她,那我还是男人吗?那只能说我是个胆小、自私和无用的家伙!审食其不顾伤臂的疼痛,把吕雉搂紧了,头埋进她的满是头发的颈窝里,脸摩挲着吕雉濡热的脸,喃喃自语:“就是为你去死,也值了!”   近些年,已不再会流眼泪的吕雉,心里还是涌过一股暖流。一丝笑意从她的嘴角浮起来,刘邦,你想不到也会有这一天吧!我不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活得太苦。况且你也应该知道,天底下不只你长有“六寸半”的长家伙!   经过了县令的儿子明儿,又经过了丈夫刘邦,吕雉对男人再难说爱,她又需要和离不开男人。有时她甚至会恨他们,但在心底深处,她的需要和恨一样强烈得让她不能平静。对审食其吕雉说不上爱,而那种喜欢却是发自内心的。   看到太公身子动了一下,他们才松开。   天亮了。   吕雉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自己的地铺,刚躺下便沉入梦中。在她,这么快入睡近几年已很少有过。   60   明天就要施以酷刑,吕雉的心反而宁静了许多。想来,父亲与那位会算命的老者所说的大福大贵虽没有求到,毕竟这样暗无天日的苦也吃到了尽头。只是一双儿女和父母还让她牵挂着放心不下。   上午项羽曾来过。吕雉还像过去那样坐在地铺上岿然不动,但目光里却拂掉了鄙视。她暗暗审视着项羽。   “你知道,”项羽开口了,“两军对垒,许多事都是为战争服务的,战争不讲人情,讲太多人情有时会贻误一场战争。就像那次我对刘邦,没有听谋士范增献计攻打灞上,又没纵容项庄在鸿门宴上剑刺刘邦,都是念着一份旧日的兄弟情分。不想刘邦却反戈一击,造成了现在楚汉分争的局面!你若能与太公劝降刘邦会免掉酷刑,否则也只是天意了!”   吕雉仍平静地望着他,心想,如果我是主帅,我也会这么做。作为人质,只是两军用来作战的一种手段。也许这就是人质的命运。   “你和太公最后还有什么要求,还有什么话要留给刘邦和家人的只管说。只要不过分,我会竭力差人安排!”   吕雉开口了:“我最想知道,你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要到,为什么只对虞姬情有独钟?”   她的话令身边的审食其一惊,大难临头,她没有考虑生死,却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项羽脸上咄咄逼人的霸气中透出一丝暖意,说道:“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你一个人问我了!许多人说我这点不太像王的样子!难道当了王就一定意味着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宫女无数?人们都爱把男人大成的标志,放在他占有多少美女的数量上,我想让世人知道,王中也有与他们心性有别的!”   “只为一朵鲜花停留,而没有阅尽百花,你不觉得对自己太不公平?”吕雉追问。   “我的虞姬就是一位凌波仙子,集众花之媚、之美、之灵动、之精华,足以抵得上一个百花园!玩女成性的烂情男人还是爷们儿?那跟玩他妈他姐他妹他女儿他孙女有什么区别?女人不是猫,不是狗,是让人疼让人宠的,而绝非用来供自己享乐的!”   “只要有了权有了势有了点臭钱,有多少人不是把女人当玩物呢?”   “有血性的男人不只是看他对打仗、对哥们儿弟兄的态度,更应该看他对女人的态度。血性里的性是什么?是人的德性!在对女人的态度上,最能看男人看家的那点老底了!想知道一个男人的品性吗?最好就去看他是怎么对待女人的!就像刘邦,口口声声说爱天下的女人,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连他落难的妻女都不顾惜,他还会爱谁?”说到这儿,项羽转身对侍从说,“告诉御厨,晚上备点好酒好菜,为汉王家人送行!”   项羽走了好久,吕雉还愣愣地呆在那儿。项羽的每句话,都像小鞭子抽在她的心上。他说一句,鞭子抽一下,她的心就疼一下。每一句都像在骂自己的丈夫刘邦。她的心好像是代刘邦疼,骂是替刘邦挨的。是自己没福修得这样一个知疼知爱知情知意的丈夫!明天就施刑了,以后就是想不再依靠任何一个男人,以自己的力量疼自己、爱自己、要自己的所要,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吕雉看到审食其那双困惑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对他微微一笑。   61   夜已经深了。除了太公,吕雉和审食其都没有睡意。临死前不安和阴霾的气氛笼罩着牢房里对生命还有渴望的人们。   “这几年你照顾我们,没享什么福,最后还牵累到你!”吕雉的语气中含着歉意,这也是她从心里说出的话。   “不要这么说,陪在你身边是我的幸运!值!”审食其的脸红了。刚才在送死宴上他们都喝了许多酒,但他现在脸上的红色绝不是酒晕。   “你太年轻,还没有娶妻生子,甚至还没有享受过女人!”吕雉叹了口气,望向牢房那端。公公拒绝去吃送别酒,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神情木然得像一棵枯树的老根。让人不忍多看一眼,好像多看他一眼,他痛苦的神情就会加重一分。后老人终因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了。   “您也是,对死好像没有一般人那种吴牛喘月的恐惧!”审食其的口气中深含敬意。   “若说将死的感觉,我也不是经历过一次两次了。你说我不怕死,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谁愿意死呀,尤其是明天的那种死法。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笑着也是死,哭着也是死,干么咱们不笑呢?这起码还能显出咱大汉的尊严来!”   “汉王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呢?尤其是他听到您和太公会……”审食其目不转睛地望着吕雉,好像在她脸上寻找答案。   刘邦往车下推搡孩子的情景又浮现在吕雉眼前,她有些灰心。同时一丝希望又燃起来,这里面还有刘邦的父亲。若说老婆孩子都可以再娶再生,可老爹就一个呀,老爹若为他这么惨死了,他会背上怎样的负疚感和不孝的恶名!项羽把他们抓来,也是最后一张底牌,想以此相要逼刘邦屈就。吕雉想,刘邦可以不救我,连自己的老父都不救她怎么也不能相信。   她抱着一丝希望对审食其说:“汉王会救咱们的,因为这里有他的亲生父亲呀!”   “我想也是!汉王不会不管的!”审食其的语气里虽满怀希望,他的心却很空,刘邦做事一向没谱,这事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准。   两个人半天都没说话。牢房里的空气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62   隔壁牢里传来针扎在脚心的那种刺耳的尖叫声。继而是看守们聚集时的跑动声。有个犯人上吊死了,同监的犯人睡醒后,发现屋顶上咣哩咣当地吊着一个人,也吓得晕死过去。   “活着不容易,死有时也不容易!”吕雉想到了明天将临的酷刑,感慨说。   “人有来世吗?”审食其天真地问。   “老人们都说有,可谁也没见过!”   隔壁传来哭声,继而是看守的训斥声。那个吓得昏死过去的犯人苏醒了,又哭又闹,遭到看守的训责和鞭笞。   吕雉向审食其望去,也正遇到了他望向自己的眼睛,他们的手同时就那么握住了。吕雉甚至感到了他脉管里血水激跃的涌动。   “就要临刑,咱们真的就要永别了!我想,我想让你尝尝女人的滋味!否则,你岂不白白做了一回男人!”   “大嫂——”   “别叫我大嫂,大嫂是不会和小叔这么说话的!”   审食其的胸口又像潮水一起一伏了,那种剧烈和高涨,只有明日将不久于人世又对生命对未来满怀希望的人才有。   吕雉一阵心疼,是呀,他没有尝过女人,我这个有丈夫的女人品尝自己的男人也这么难,这种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外面静了下来,吕雉和审食其的心跳大得响满了整个监牢。   吕雉解开裙带,把自己的身体毫无遮拦地完全打开在审食其面前。   长这么大,审食其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一个女人的胴体。他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看他像对待一件精美的器物不敢碰触的样子,吕雉乐了。她耐心地引导着他,像引领一支队伍一样向自己的身体进发。   吕雉抚摸着审食其的身体,两年来的牢狱生活虽让他历尽磨难,他消耗的是多余的脂肪,留在身体上的却都是结实的肌肉。肚子扁而平,腰是窄的,双臀却是向上翘起的,就连呼吸都那么带劲,盛着那么多的欲望和激情。那种青春的活力和朝气,只有年轻男子才能拥有。   嫁给刘邦时,他已是个老男人了。他的皮肤和他的年龄一样衰垂、松弛,难以让人恭维。他圆滚滚的肚子里,都是让人生厌的油脂。交合时,下体没到,他的大肚子先到了,嘴里吐出的大多是粗话和酒气。在沛县大狱里,强暴她的都是年轻人,那是对她身心及意志的凌辱和冒犯,除了痛恨不可能有别的感觉。   她闻着审食其身体上的气味儿,她喜欢他的体味儿,以前靠近他时,她就喜欢深深地吸上几口。这种味道,会使她产生莫名的兴奋。   审食其温柔地拨开她沉睡了多时的花蕊,小心翼翼地探进去,就像蜜蜂进入花心。吕雉的眼睛有些濡热,与他一同向快乐的远方狂奔而去,像要把这一辈子所有的储存在今夜大把大把地全部透支掉。他们只有今夜,事实上,在他们的生命里、意识里也只有今夜了。   吕雉望着审食其,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花蕊像被风儿拨弄了一样快乐颤动的感觉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体味到的。她想,不用明天,这刻就死掉该多好啊,那也是美死的!   “谢谢!”审食其的眼里泛起泪光。   “我该谢你才是!”这是吕雉的真心话,眼前这个男子,使她第一次感受到做女人也可以如此快乐。   审食其含泪的眼睛也在笑,透着初做男人的羞涩与满足。   “对于死,如果说还有遗憾的话,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审食其深情地说,“除此之外,我还想说,我爱你!如果不是明天就死了,我会永远把这句话埋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说也不能说出来的!”   吕雉点头。为眼前的男子,也为她自己。值得欣慰的是,这之前他还是一个大男孩,是她让他褪去了青涩成为了男人;她深感遗憾的是,这么美妙的一切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以前想女人的时候,就自己撸出来。没想到和自己爱的女人做有这般欲死欲活飘飘欲仙的感觉!”审食其温柔地凑在吕雉耳边,声音里透着一种甜蜜的哀伤,“刚尝到女人的滋味有多美好就去死,好不心甘!还没尝够!”   “你知道男人最爱听什么?”吕雉逗弄着审食其,想把他从死亡的阴影中拉出来。   审食其想了半天,问:“是不是我爱你?”   “我爱你?”吕雉想了想说,“有的男人愿意,那是因为他也爱着这个女人;而有些男人却不愿意,他们怕女人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失去太多的自由,或为她付出太多的责任。虽然你是男人,这话还得我告诉你,你们男人都爱听——我要!”   审食其一边思量,一边点头。   吕雉又问:“你知道男人最不爱听什么吗?”   审食其摸着脑袋想了半天,说:“别是你对我说,今天我身子不方便,不要!”   “错!是你们男人怕女人对他说,我还要!”吕雉噗哧一声笑了。   “不可能,怎么会呢?”审食其拉过吕雉的手。可不是,他的身体与他的话一样充满挑战的意味。   吕雉以往的经验,都是从刘邦这个老男人身上得出的,对像审食其这样年轻的小伙子根本不适用。吕雉用嘴去吻审食其的身体,她对它都着了迷。如果不死,她一定会为他卓而不群的男根而离不开他,把自己最隐密的快乐拴到他的这根柱子上。   吕雉思想上出轨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肉体出轨今夜还是第一次。就是这第一次,她已把古上给女人们拴上的守操守节的绳子彻底割断了。女人也是人,也有享受男人的权力。漫无边际的孤独中,吕雉感觉自己的心已成了猎手,而性爱是可以化解情绪的最好猎物,她不想再让自己像被骟了的猪一样隐忍,如果还有来生该有多好!   “怎么这么黑呀!是天又阴了?”审食其问。   “是天快亮了!在这之前,它要黑到完全彻底!”吕雉长叹一声。   “舍不得,还想——”   吕雉勾住他的脖子,两个人的身体又紧紧贴在一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体味到生命的存在;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安慰,并把死亡的阴影严严地关在他们之外。   63   刘邦军营外的一片空地上,支着三口大锅,锅下大块大块的木头熊熊燃烧。兵士还嫌火不够旺,可劲地往里面加着木块。大锅里的油咕嘟咕嘟地翻滚,油随热气沸出来扑到锅外,即被火焰舔噬,发出咝咝的响声;溅上了油花的木头不时发出哔啵哔啵的爆响。   刘太公、吕雉和审食其五花大绑地捆在木桩上,他们面前是三个宽大的肉案,肉案上放着宰牛的钢刀,刀刃处闪着凛凛的寒光。面色凝重手拿刀剑的士兵把他们围了个严实。不远处黑压压的楚兵和将士高举兵器压在阵前,项羽则背着手在他们面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杀气和血腥味儿。   油锅离吕雉三人有五六米远,皮肤中的水分好像已被烤干,灼痛之感一阵比一阵紧地往肉里袭。刘太公的面色像身后的木桩,毫无表情地紧闭双眼,头歪在一边,平静地等待那一刻的来临。审食其望着天空,稚气的脸上挂着死亡来临前的不安和对生命深深的眷恋。   吕雉威严中透着从容,她一遍遍对自己说,听命吧,作为汉王之妻,就是被烹了,也得被烹出个样子来,不能让世人笑话。同时,她心里存有一份强烈的渴望——城中的刘邦会出来营救他们。   士兵对紧闭的城门喊话:“刘邦,快投降吧,不然你老父亲和你媳妇就被烹煮吃了!”   城上有人应声,吕雉侧耳细听,那正是刘邦的声音。她像落水的人,终于看到救星一样,求生的渴望陡然而起。他会来救我们的,会的!他能眼睁眼地看着家人活活地被烹煮,见死而不救吗?那次把孩子们推下车也许是个意外,这次他一定不会那样做,意外这次不会再发生!   刘邦说:“霸王,当年咱们在义帝面前是拜了把子的,我父亲就是你父亲。你把我父煮了,也就是把你父煮了。你把他老人家给蒸了煮了,可别忘了分我一杯羹呀!”   吕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兵阵前发出一阵骚动,兵士们也不敢相信,作为儿子对自己的生身父亲竟可以这样无视他的生死。   当楚兵稍静下来,吕雉又听到了刘邦的声音:“至于我媳妇,你爱杀就杀爱剐就剐!就是大卸八块去喂狼喂狗,只要你高兴,随你处置吧!”   楚兵军阵中,又是一阵比刚才还大的骚动。两军对垒,绝无儿戏可言,说把谁杀了剐了,那是眨眼间的事。   吕雉几乎要昏过去。一个连自己父亲生死都不在意的人,他还会对谁在意!刘邦的人心还是肉做的吗?如果这番话是别人转述的,她可能不信,此时此刻她亲耳听到了这些话,心里仅存的希望被瞬间浇灭。她彻底绝望了。   城上的刘邦仍在喊:“霸王,你心里若还有我这个哥们儿,你一定别忘了给我留一碗羹尝尝鲜儿!”   项羽愤然地走到吕雉三人面前说:“既然刘邦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他转向执刑的兵士把手一挥,“既然汉王放出话来了,咱们就成全他吧!来人——施刑!”   说时迟那时快,刽子手们有的冲到吕雉三人面前做施刑前的准备,有的拎着水桶清洗肉案,有的给油锅下熊熊燃烧的火堆添柴。吕雉把眼睛一闭,心想,命该如此,随它去吧!   “霸王——霸王——”有人跑了过去,是项伯,“千万使不得呀大王,我看你还是放了他们吧,这样不但会激化楚汉两军矛盾,也会背上不义的骂名,万万使不得,还是把他们放下来吧!”   “这操蛋刘邦,还他娘的是人吗?!”项羽恨得咬牙切齿,狠狠地骂了一声,“就冲他那副德性,我一定要把他们烹了!”   项伯又上来劝阻,附在项羽耳边耳语了几句。项羽的脸被气焰烧得通红,他做了个停止的动作。刽子手们看到命令停下来,并把被缚的三人放下来。   项羽派使者跟城上的刘邦说:“现在天下闹得乱纷纷的,无非是你我两个人相持不下,不如我们单独比试一下,早点结束这场战争!”   刘邦自知不是项羽对手,派使者回话说:“我可以跟你斗智慧,不跟你比力气!”   项羽又叫刘邦出来,在阵前对话。刘邦刚一出来,就数落项羽十大罪状,说他不讲信义、杀害业帝、屠杀百姓等等。项羽听得头盔都要被一根根竖起的头发顶翻了。用戟向前一指,后面的弓箭手一齐放起箭来。   刘邦突然回马,身子往前屈了一下,好像胸口已经中箭。他又直直地挺住腰板,弯下身子去摸脚,大喊着:“我被那小贼射中了脚趾!”   兵士们一齐拥来,把刘邦扶进营去。汉军听说汉王受伤,慌了阵脚。张良怕动摇了军心,上前去劝刘邦挺住,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去各军营巡视一番以安抚军心。兵士们见汉王谈笑风生,安定了下来。   项羽见刘邦胸部受伤后息锣收兵,城门紧闭。想强攻城池,又被项伯劝住:“一旦攻城必是一场恶战,以咱们目前粮草的供应情况不适合久战,况且刘邦的大批援兵正在赶来的路上。我看咱们不如先收兵,以待佳机。”   项羽正为粮草忧心,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理,便号令收兵回营。   吕雉三人被押进囚车。她还是第一次亲历两军对垒的战斗场面,对战争的残酷和无情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同时,内心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不只是死亡再一次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不只是刘邦为了让汉王的位置不受动摇连自己的老爹和妻子都能牺牲,不只是她亲眼目睹了战争的血腥和残酷,她就是有一种感觉,具体是什么,一时又无法说出。   吕雉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只是,她为这种预感的产生感到矛盾和伤感。   64   大难不死的3个人,又被押解回监。   太公不住地叹息,本来就很少开口的他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审食其也不说话,除了对下油锅前的场面余惊未消,脸上还掩饰不住死里逃生的兴奋。吕雉则神情默然,心事重重。   虞姬由侍女陪着走了进来。   “受惊了姐姐!”虞姬一进门就关切地问。   “你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吕雉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侍女在一旁不满地说,“今天你们能不死,都是虞美人从中说的情!”   吕雉一惊,她想起项伯对项羽的耳语……没想到自己的丈夫没救他们,却是被眼前的美人救了。   “汉王连他父亲和你的性命都不顾,难以想象!”虞姬的语气中透着惋惜。   “战争就是那么无情,有太多妇人之仁是难以取胜的!”   “刘邦都要你们被烹后的羹喝了,你怎么还给他这样的理解?”   “一场战争,有时候在军营里、在谋士们的商榷里、在将领的性格里抑或在所处的周遭环境里,它的胜负早已被决定!这也是刘邦这样对我,我还能理解容忍他的原因!”   “你是说我救你是个错误?”   “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这样!有时妥协不仅是对道德底线的出卖,更是对自身价值观和所追求远大理想的无情出卖!”   “我只知道,如果今天我不这样做你就会没命了,而我这一生也会不安的!女人为什么不能疼惜女人呢?作为女人,自打她生下来世界就给了她那么多不公平,为什么女人不能抚慰一下自己的同胞,让她少一些侵来的罪孽?”   “从另一个角度讲,善良本身就是一种罪恶!我不否认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应心存感激才是!但是你应该知道,绿叶恋爱时便成了花;花崇拜时便成了果实。你爱霸王使花儿盛开,而霸王爱你是结出的果实。只是这种果子的结出,对他而言未必都是甜的!因而我劝你,不要从你的袋里掏出勋绩借给任何人,包括你的朋友。你要知道,那也许正是从霸王的成就里拆借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味地对我责怨。你是为霸王如此厚爱我,而内心失衡?还是为你空有王后之名而无王后之实,付出了那么多非但得不到汉王的疼爱,还差点儿被他喝了一碗羹而痛心得失衡?”   “今天之前对刘邦我是有许多怨怼,甚至他作出那样决定的一刻我绝望到了极点。就是在霸王不杀我们的那一刻我突然一切都明白了。霸王最大的敌人不是刘邦,而是你虞姬!”   虞姬愣在那里,静默了许久。   吕雉仍不罢休,接着说:“作为男人的项羽,那么琴心剑胆侠骨柔肠的他,没有哪个女人不想要;可作为去迎取天下的霸王,这些不但会让他失去天下,也失去他深爱的女人!最后他会两手空空,什么也得不到!”   虞姬定定地看着吕雉,她想从这番话里,找到蕴涵其中的更深层的意味。   吕雉也看着虞姬,虞姬这一刻像一朵吹在风尘中没人庇护的花朵,虽然还那样高贵娇媚,却那样无助和迷茫。   刚才那些话吕雉完全可以不说,对项羽有了更深的了解之后,她从心底开始欣赏和喜欢他。她不愿眼前这位美丽女子成为项羽成就大业的最大羁绊。这一刻的吕雉,很矛盾。   两个王后,站她们身前的是两个强有力的男人。楚汉战争看上去是两军的战争,实际上更是两个男人的较量;而在两个男人的背后,女人给他们什么样的支撑不可低估。   65   酒席还在皇宫进行,而吕雉却提前回到了自己屋里。她感觉自己再在酒席宴上多待一分钟,不是搅出什么乱子来,就是会疯掉。刚从项羽牢中回到刘邦身边,见了刘邦那么多战功赫赫的文臣武将,吕雉不想让他们把自己看小了。   与其说这是家人团聚的盛宴,倒不如说是文武大臣的庆功宴。大家欢聚一堂,向刘邦道着祝辞贺语。刘邦红光满面,与大家推杯换盏,好不得意。   那次项羽射中刘邦却没有死,项羽得知后大失所望。接着,刘邦手下的大将韩信大败楚军,楚军运粮的生命线被另一将领彭越掐断,军需本不富足的楚军深陷断粮的困境。   刘邦趁项羽深陷危难之时,忙派人跟项羽讲和。要求把刘太公、吕雉等人放回,并指定楚汉双方以鸿沟为界,以东归楚,以西为汉。项羽粮草不济,人疲马惫,认为划定“楚河汉界”并不吃亏,就同意了。放了刘太公、吕雉等人,把自己的兵马撤回彭城。   回到刘邦身边已经有两天了,大难不死备受煎熬的吕雉却没有多少快乐。一个女人的出现,像一阵凛冽的寒风趋散了她与丈夫、孩子团聚的所有愉悦。而这个女人和刘邦也有了一个不到一岁的儿子刘如意。当着文武群臣刘邦把小儿子抱在怀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把如意举过头顶,双臂不住摇晃,孩子发出格格的笑声。   “哇,臭小子,尿了老子一头!”刘邦喊着,仍没有把孩子放下,用嘴去亲孩子的小鸡鸡。惹得群臣哄堂大笑。   吕雉怒火中烧,克制着不让自己显露出来。而儿子刘盈则躲在她身边,怯生生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几年不见,刘盈长高了,比过去似乎更加胆怯、忧郁和沉默不语。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经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经受的一切。而父亲曾狠心丢下他的那一幕,令小小的他失去了在父母身边可以得到呵护的安全感。   如意的母亲戚夫人赶紧把孩子抱过来,刘邦拉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亲热地在她耳边说:“这小子敢向老子示威,有种!”   戚夫人莞尔一笑,一双凝露的大眼睛望着刘邦说:“汉王的儿子,还能没种?”   戚夫人还不满20岁,身材高挑端庄,举手投足妩媚灵动,如握的细腰轻盈中透着青春活力。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春波荡漾,瓜子脸白晳娇嫩,一笑起来两点浅浅的酒窝像被朝霞醉透的花蕊,蝶儿看到了都会产生去轻噬一下的欲望。   她把儿子递给刘邦,站起身来,舞起了千巧百媚的翘袖折腰舞,这是一种难度较大的舞蹈,可被戚夫人舞出来却那般随性自如,长袖漫舞,袅袅婷婷,宛若天界下凡的仙子。   刘邦一手抱着如意,一手轻捋须髯,好不惬意。众臣齐声叫好。这一切像一颗钉子扎入吕雉的眼睛,她站身起向宫外走。刘邦的眼中只有戚夫人,根本没有在意到吕雉的离开。   吕雉好不伤感。   66   还在吕雉关押期间,刘邦和项羽的部卒曾在彭城有过一次激战。攻入城后刘邦想接回刘太公和吕雉,但看到城里有那么多金银财宝和美女,便把接回家人的想法抛到脑后,找美女寻欢作乐去了。   项羽闻讯后,带领大部队杀了过来,刘邦的部队溃不成军,只得沿西渭河仓皇逃命。   正是寒冬腊月,西北风像一群死了娘的孩子怪戾地叫嚣着,哭啕着,细密而坚硬的雪粒扑在脸上,像一只只小匕首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脸被刮得生疼。刘邦臂上受了箭伤,浸满血水、汗水,又和雪花融冰冻在一起,衣服硬邦邦的磨得伤口生疼。身后,追兵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他只能一味地逃命。   天色已晚,又累又饿的刘邦看到远处有个小村,便踉踉跄跄地走过去。走进长满枣树的土岗时,脚下一滑,一骨碌滚了下去。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四处透风的土屋里。岁月的烟尘把屋顶熏成深褐色,结满盘丝错结的蜘蛛网。椽子弯了下来,好像随时都有咔嚓一声折断的危险。一床破棉被盖在他身上。面前,一位老伯正用一方温热的毛巾为他小心地擦拭伤口。   见他醒了,老伯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声音沙哑地喊着:“懿儿,快来,我说过他能活过来的!”   叫懿儿的姑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赶过来,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一汪含了秋水的大眼睛露着喜悦,她兴奋地叫着:“真是的,他命真大呀!流了那么多血,竟没死!”   刘邦明白自己是被救了,想欠起身子表达谢意。   老者忙按住他说:“别动,先吃些东西。”   懿儿走上前,坐到刘邦身边,舀起一勺粥,怕粥太热先是用嘴吹了吹,放到嘴边试了试,看不烫了,便把粥勺送进刘邦嘴里。她吹试粥时的样子美妙极了,樱桃小嘴呶起来,眼睛随头的轻轻摇动随之眨动,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她的目光与刘邦相遇,细嫩的脸上红潮涌动,水珠子一样澄澈的大眼睛羞涩地躲闪开。不久又像好奇的鱼儿一样游来,再遇刘邦凝视的眼睛又慌忙逃开。脸上的红晕更浓了。   刘邦忍俊不禁地暗笑。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不只是落难时被这家人救下的庆幸,还有眼前这位心地良善、美丽多情的少女。这种感觉多年都没有了,他的心早已在人生路上茧化,一切都是为自己的那个终极目标服务的,不曾真正地留意过谁。所经的那些女人都像衣服一样,穿了扔扔了穿的记住的没有几个。除了玩味和享有时的那刻欢愉,他好像从没有过心动的感觉。也有的女人,接触过一两次感觉不错,随交往的深入便味道索然了。   眼前的少女,虽然穿着粗衣,乌黑的头发上没有任何头饰,却令他过目不忘。   67   箭伤在老伯父女俩的精心照料下渐渐好起来。刘邦也要回到自己的阵营中去了。   老伯为他置办了一桌酒席。说是酒席其实也只有四碟小菜,而酒也只是当地常见的烧酒。但在老伯一家也是所能拿出的最好吃食了。   酒过三巡,刘邦动情地说:“多谢老伯相救,以后我定不会忘了你们!”   还未等老伯说话,懿儿开口了:“别说是先生您,我爹呀就是看到受伤的小鸟和野猪都会救的!”   老伯沉默了半晌儿,叹了口气说:“我那老伴,在砍柴时被秦兵的马匹踢伤,没有任何人施救而死。我和懿儿找到她时,她身上只剩下了白骨,肉都被山上的野狼吃了。如果不是她头上戴的荷花簪子,我怎么也不会断定是她!我既当爹又当娘不说,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这些年跟着我这个孤老头子吃了这么多苦!我年岁也大了,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爹!”懿儿叫了一声,想安慰父亲,话还没出口,眼里已汪满了泪水。   刘邦把满满一碗酒灌进肚里,空碗往桌上一蹾:“这几天我没跟你们说,其实你们救的人不是一般的人!”   老伯和懿儿齐唰唰望向刘邦,都想知道他有什么不一般。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扫过窗棂时瑟瑟的声响,还有山野里的狼群偶尔发出让人心悸的哀嚎。   “你们救的人就是汉王刘邦!”   刘邦的话音刚落,老人一下子惊住了,忙拉女儿跪在刘邦的面前,头磕得梆梆直响:“老汉我有眼无珠,不知您是汉王,我们失礼了!”   刘邦急忙下地拉起父女二人,说:“如果你愿意,就让我带走懿儿!”   老伯又跪下叩头,老泪流了满脸:“那敢情好,这是我们父女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呀!懿儿,快给汉王磕头!”   刘邦摸了摸懿儿细嫩的小脸,爱怜地说:“你跟着我,会享尽天下荣华!”   由于兴奋、羞涩和不知所措,懿儿那张少女的脸涨得绯红,心怦怦地像要从胸口里跳出来。刘邦搂住她,如握的腰肢柔滑中富有弹性,青春的活力从她曲线优美的身段里流淌出来。刘邦忘了老伯的存在,手在懿儿的背上摩挲起来。   老伯见状,忙收拾起杯盘碗筷退了出去。俄顷又抱着一床红缎面织锦的被子走进来,笑眯眯地说:“这是家里唯一金贵的物件,压箱底的,是留给闺女陪嫁用的,现在到时候了!”说完把门紧紧掩上。   “听,谁在唱歌?”刘邦说。   懿儿从刘邦怀里挣脱开,也不说话,长腿轻迈,秀臂高挽,随歌声翩翩舞蹈,没有因为炕上的空间太小使舞姿逊色。对舞蹈刘邦并不陌生,但像懿儿跳的这种时而舞袖时而腰肢像蝴蝶收翼一样折起或伸展的仙子舞,却从没见过。   窗外的歌声愈加悠远深情,刘邦看得入迷也听得入迷:   好男人是面对强敌的时候取胜   好女人是迎亲当晚取胜   好猎狗在追赶獐子的时候取胜   好马儿在夜晚爬坡时取胜   “我听不懂满是哩语的歌词,你能说给我吗?”刘邦说。   懿儿只是一味地舞着,笑而不答。   68   懿儿凹凸有致、曲线优美的胴体呈现在刘邦面前时,多年来一直趟在女人河的刘邦还是一惊,天呐!这不是上天的造化又是什么?在她身上没有造作、谄谀、逢迎,甚至没有一句对他的恭维,有的都是山野里的天然物华。   刘邦小心地抚摸揉捏着懿儿的身体,就像在欣赏体味一件他最喜欢的和田玉器,把玩时既爱不释手又怕对她有所伤害。懿儿在他的目光和手掌中蠕动着,小巧的刚刚发育成形的乳峰兀立起来,像山野里含苞迎露的小花蕾。她的黑森林那样浓密,长在高高的丘陵上。刘邦心中狂喜,细腻地亲吻她的玉体,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习惯了被女人侍奉讨好的他,竟也会侍奉讨好一个小少女,他自己都感到好笑。   没有任何经验的懿儿,甚至不懂得去迎合他接纳他,好奇地望着这一切,时而夹紧双臂,时而屈起双腿,“痒,呵呵,太痒了”,格格地笑起来。喜欢得刘邦犹如枯木逢春,踏进了她还没有被男人践踏过的芳香里。   哭声像小虫子的呢喃,渐次又似猫咪的呜咽,刘邦停住了。不知这小姑娘是怎么了,是什么让这小处女伤心了?   刘邦疼爱地捧起她的脸,问道:“疼了?”   懿儿仍是哭。   刘邦不解地问:“后悔了?”   “你是汉王,做你的人是女人求之不得的事,可是我好怕——”懿儿抽噎着说。   “既然是这样,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早就听说,皇帝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和三千宫女侍候,我怕到时候你就冷落了我,让我在后宫像朵寂寞的牡丹,任其自生自灭,再不被你宠爱。”   “乖乖,就为这呀!”刘邦笑了,用嘴唇去吻懿儿满是泪水的眼睛,“不会的,宝儿,我保证你永远会是我心尖尖上的,宠还宠不够呢,怎么好把你冷落呢!你有的许多女人都有,而许多女人没有的东西你身上也有,你有多好,你自己都不知道!”刘邦突然想起,好像娶吕雉时自己也说过这种话。   “当真?”   “汉王的话还会有假!”刘邦把右手的小指伸向懿儿。   懿儿并没有把自己的手指递给刘邦,脸偏向一边说:“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以后你就慢慢看好了!”   “不!我现在就要看!”懿儿把可爱的小嘴呶得老高,把刘邦逗乐了。   “宝儿,你说,要我怎么做给你看!”   “我想——”懿儿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屋顶,再转回来时,漾起一脸调皮的笑,“你真要我看?”   “嗯!”   “不后悔吗?   “在老子的字眼里,根本就没有‘后悔’二字!”   “好!”懿儿说着披衣走出屋去,不一会儿拿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幽暗里像撕开的一道红红的血口子,刺痛了人的眼睛。   望着懿儿刘邦暗笑,他知道她要做什么了。这小丫头子别看柔顺妩媚得好可人疼,没想到内心也如此骄狂。所有女人在刘邦面前无不百依百顺,像一杯杯浓浓的蜜汁,甜得齁痛了嗓子。正可谓可盛之地不可收,得之易时失之易,他想珍惜她们都毫无理由,没有征服就没有全盘占领时的狂喜和心醉。而眼前的小丫头,给刘邦的体验是富有刺激性和挑战性的,激起了刘邦强烈的兴趣。   刘邦向自己的身体上望了一眼,然后伸出右臂。   懿儿摇摇头,用红色的铁条指向刘邦下体。   刘邦一愣,虎起脸说:“你玩得太过火了!”   懿儿仍摇头。   刘邦一不做二不休地说:“我看你到底会将汉王怎样?不会这么年轻就把自己的爷们儿做了宫刑吧?不会这么年轻就让自己连守活寡都不如吧?来吧,我看你会拿汉王怎样!要知道你爷们儿可是久战沙场,什么阵势都见过的!来吧!”眼睛也不眨一下,把双腿像一册竹简似的大大地打开。   懿儿兴奋起来,像只准备饕餮一顿的小野兽,跪到刘邦身体前面:“瞧好吧你!”说着,在刘邦左腿的大腿根处烫了下去,随“哧”的一响,一股肉块放在炭火上烧焦的糊味在破败的小屋里弥漫开来。   刘邦大笑起来:“这算个球儿呀!”说着指着自己的下体说,“往这儿烫,往这儿!”   “真龙现形了!”懿儿高叫一声,铁条丢到地上,凑上去往刘邦腿上看。那里真的现出一条红色的龙纹,大有凌空飞腾之势。   “知道汉王的厉害了吧!不过我也知道你的厉害了!下面我想让你知道我的长短,也让我知道你的深浅!”话音未落,便像大雪覆盖原野一样把懿儿覆盖了。   血,当好大的一片血将刘邦和懿儿的下身染红的时候,懿儿缩在刘邦的怀里又失声痛哭起来。   “哭什么?”刘邦拍着她的后背,用哄孩子似的口气说。   “还是怕你不在意我!”   “我还不在意你?都差一点给我宫了的小祖宗!”   “嗯,还怕!”   “你还想怎么做?”刘邦欠起身,饶有风趣地望着她,不知她这小脑袋瓜儿里又出什么歪招儿了。   “刻上我的名字!在这儿!”懿儿使劲地揪住刘邦的下体。   “好好好,你若不怕给它整坏,就刺好了!”刘邦把眼珠子撑得溜圆,“哎,我说你的小脑袋瓜儿里怎么这么多歪念头呀!”看懿儿肩头一耸一耸地伏在枕头上,刘邦好奇地问,“你把堂堂汉王整成这样了,还哭呀你?”   懿儿埋在刘邦胸膛上笑了,泪水却湿湿地沾了刘邦满胸。刘邦将她搂紧了,如此尤物,只有这么搂着才不会出什么闪失。   69   吕雉回到宫里有几个月了,刘邦除了醉酒后在她房里过了一夜,再也没来过。   那夜,吕雉见刘邦呼呼大睡,用手轻轻地捅了他一下。谁知刘邦一挥胳膊,正好打在吕雉的眼睛上,顿时金花飞溅。   听到“啊”的叫声,刘邦好像清醒了些,边用手在吕雉乳房上揉搓,边说:“乖乖,啥时你的肉包包光剩了皮儿,馅呢?是谁偷吃了不成?谁他妈偷了,我就杀谁!”   吕雉的心一紧,用手摸向自己的乳房,可不是,随着年龄增大,和这些年来经历的坎坷与少被男人滋润,她的乳房已像两只空空的袋子,勾起男人欲望的丰盈早已流失在过往的沧桑里。   刘邦又咕嘟着:“是你里面的奶水都被如意吸走了!没事没事,不喂奶就好了!也怨我,为啥不坚持让奶妈喂呢!”他一把搂过吕雉,散发着浓浓酒气的嘴往吕雉的脸上乱拱,“宝儿,我的心肝儿,我怎么就爱不够呢!嗯,爱不够!”说着,把吕雉压到身下,嘴里还说着,“懿儿,我就喜欢吃你的花芯儿!   吕雉心如刀割,却柔声问道:“那吕雉呢?她——”   “不说她,”刘邦有些不耐烦,“都一朵干花了,只能做沃土的肥,哪比得过你,掐一把就出水,又鲜又嫩,老勾着我的心肠……”他从吕雉身上滚下去,看对方没有像往常那样心领神会地一跃而起,翻到他身上去,就搂住她问道,“这是咋了,你不是想骑马吗?你不是喜欢骑马奔驰的感觉吗?虽然我是汉王,但我也喜欢你骑我时的样子,长长的头发狂乱地飘着叫着,活像个英姿飒爽的战士!来呀!”   吕雉很是伤感,这种伤感不是来自刘邦对她身体的毫无兴趣。过去,刘邦就很少能满足她,她从他身上好像都没体验过快感,往往是她刚性起,他就趴在她身上放了,伴着他的鼾声,她再用手去抚摸自己。她的伤感来源于自己在他心里已没有了位置。一个在男人心里没有任何位置的女人,下场一般都很悲惨,她心里明镜似的。   “你不是说征服了汉王,就等于征服了大汉天下吗,干嘛还不动?”他板起脸,脸上团起暖暖的笑意,“我知道了,你想给我新的玩法,逗我喜欢!要不就是你太累了,好了好了,瞧你爷们儿的!”他重又压到吕雉身上,叫着,“我的懿儿……”   吕雉彻底绝望了。刘邦完全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自己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几度生死,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只会向他索取的山野妮子。她说征服了刘邦就征服了天下,她若征服了天下,那我吕雉呢?她狠狠地想,我可不想再让自己成为谁的牺牲品,这辈子都不!   两个月中,吕雉曾几次与审食其同房。审食其开始有些犹豫,在刘邦眼皮底下和他的女人有奸情,这里又都是刘邦的人,万一透露半点风声,那是要诛灭九族的。但他看吕雉执意,怕吕雉不高兴,也不敢过于反对。   “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是最安全的!”吕雉一想起在刘邦的行宫里,在刘邦的眼皮底下和别的男人有染就觉得解气。一种报复的快感使她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有说不出的痛快和过瘾,虽然这种报复是用她精神及身体上的不忠,和对传统的贞节道德及夫权的反叛完成的!   “不可掉以轻心,抓着一次就是百分之百,对你我都将是一场横祸!一定要密不透风!”审食其说。   吕雉称是。她感觉在许多事情上,审食其甚至比她想得周密,有他在自己身边,她备感踏实。   几天后,审食其从自己的亲戚里挑选了一位聪明伶俐的漂亮姑娘雪儿,送给吕雉做贴身女仆。说是贴身女仆,实则是给他和吕雉的隐情做守卫。有忠诚的雪儿望风,他们再做什么安全系数都会大大增加。   审食其弥补了吕雉缺少男人滋润的苦楚,但是作为汉王女人的种种宠幸她却没有得到。她在心里树立起一个信念,并用它赢得属于自己的一切,哪怕是像男人一样去战斗!   70   “太后,神医已到!”审食其说着,把那位西域赶来的神医带到吕后榻前,来人行礼后垂手而立。   吕后从过去的回忆里醒来,半睁双眼打量着来人。只见他身高足有8尺以上,40岁左右的样子,红发卷曲,披在肩上。身穿红底儿的绘以石榴树为中轴线、两侧有裸体的人、畜、兽图案的长袍。与注重服装道德礼仪功能,体现“褒衣博带”洒脱、含蓄与稳重的大汉服装截然不同。吕后示意可以给她医诊,手臂伸出后又闭上眼睛,脸上泛起一丝傲慢与不屑。   “红头发”没给吕后诊脉,瞪起他那双深陷在眼眶里的蓝眼睛围着她转了三圈,然后拿起挂于颈上的鹿角边吹边围着吕后转。吕后把脸转向一边,不愿看他。   当年西域冒顿单于乘刘邦之死下书对她的羞辱,她对那方人等没有任何好感。毕竟对方是来谄媚于己的医使,她不好把他轰走或责难。只得听之任之,按不按医嘱那就是她的事了。   “红头发”止住步子,高耸的鼻翼掀动了一下,附在审食其耳边说了句什么。审食其听不懂,便叫来翻译。吕禄吕产也凑了过来。   “太后,医使已给您诊过了,说——”审食其停住了,脸转向吕禄哥俩。   “说吧!恕你无罪!”吕后慢条丝理地说。   “是这样,医生说您的病是心里有魔障。而且那个魔已把您……”审食其支吾起来,“咱们大汉有那么多良医,我就不信招不到能治吕后病的!”审食其把话题岔开了。   “接着说下去,那个魔怎了?”吕后的声音里透出绝对的威严。   “他说那个魔已把您的心吞了大半,当务之急是以心救心!”   是早已死去的赵王刘如意阴魂不散,找来算账了。吕后想起巫师的话。现在这个西域的医使与巫师所说异曲同工。   吕后问:“什么是以心救心?”   “他说用一颗阴历正月初一子时出生的13岁少女之心做药引子,用11个生下一个时辰的男婴血来煮,再配以500年的鳖及冬虫夏草,早上10时熬药,晚上10时喝第一服药,连喝11天,就能把它那个魔杀死,病就自然痊愈了!”   吕后望了审食其一眼,好像在说这事由你去安排吧。审食其会意地点头。   “你们都退下去吧,我累了!”   除了雪儿和几个随身宫女,其他的人都退到门外去了。   71   不到一个时辰,审食其赶来了。   雪儿赶紧走上去问:“药方配得怎样?”   审食其叹了口气说:“其他配料都齐了。就是那颗少女之心还没找到合适的。”   “男婴的血也不是那么好取的吧,因为熬药时要刚好出生一个时辰的。”   “这个我自有办法!只是那颗少女的心……”审食其面露愁容。   “得抓紧,太后的身子好像更虚弱了!从昨天到现在吃什么吐什么!”   “是呀,已是上午8时,那颗少女之心还没着落!”看吕后身子动了动,审食其便走到吕后榻前,握住了她伸在外面的手。她的手像她的脸一样日渐枯瘦,手背的皮肤只剩薄薄的一层,青筋像根茎一样显露出来,衰垂之相非常明显。   “怎样了?药?”吕后微弱的声音一出,吓了审食其一跳,他想刚才和雪儿的对话,她想必是听到了。   “正差人配呢,只差一味了!”   “现在几时?”   “8时!”   吕后胸口起伏着,咽部好像被什么塞住了,本是苍白的脸憋得灰紫。雪儿和几个宫女忙扶起她,给她捶背。   闻讯赶来的吕禄对审食其厉声说:“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利,10时一定把所有的药备齐!要是耽搁了时间,我灭你九族!”   “是!我这就想办法!”   “天还没开晴呀?”吕后喘了口大气,声音微弱得只有近前的几个人才能听到。   “天还阴着!”审食其说着看向窗外,他看上去还算平静,内心里却像被点着了。到哪儿去找那颗少女之心呢?突然,他眼睛一亮,他想到了一个人,此人正是做药引的合适人选。他眼睛里的光好像被冷水泼了似的,又倏地黯了下来。他望向雪儿,雪儿的眼睛正与他相遇。雪儿好像明白了一切,受了惊吓似的马上躲开了。   “雪儿,你过来一下!”审食其还是叫了雪儿,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丽儿就是正月初一子时生的,好像也是13岁!”   他提到的丽儿,是雪儿唯一的女儿,雪儿惊恐万状。女儿是她的心尖尖,她的命呀。自从孩子的父亲死后,她们娘俩相依为命,现在叔叔提到了女儿的名字,如果真拿丽儿去做药引子,这岂不要了她的命!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边是病重的太后,一边又是吕禄说找不到药引子会灭咱九族,你不想咱们的族人都……”审食其哑了口。多年来伴在吕后身边,大福大贵是享过了,但那种伴君如伴虎的危险并没有因自己被宠幸减少一点。   看雪儿不吐口,审食其板起脸来:“就这么办了,时辰快到了,容不得犹豫。你想想,现在咱们是用一个人的命,换咱们全族几百口子人的安宁;否则,不只是丽儿,咱们家族的命都没了!”   雪儿泣不成声,她怎么能答应,丽儿是她身上的肉,她宁愿以自己的死换女儿好好活着。她又不能说不答应,时辰一到,叔叔再找不到药引,自己的九族都会被诛。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心如刀割。再抬头时,发现叔叔早已从她身边走开,她疯了似地找他,宫里却不见他的人影。她失魂落魄地向宫外跑去。   72   吕后的思绪又回到了以往岁月。   多少年了,有个男人一直让她回眸,眼神怪诞而异样。还有一个女人卧在他的脚边,血染红了她白色织锦的长袍。风,好大的风吹拂着,吹起了男人的须髯,吹起了女人散开的乌发、长袖及裙摆。他就是项羽,脚下躺卧的女人就是他的美人。   项羽以为划定“楚河汉界”就天下太平了,带领兵马回到自己的驻地。   回到汉营的吕雉,对参政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聪明的她意识到,戚夫人有的是刘邦的宠幸,自己却有王后高高在上的地位,只有在政治上有所作为,才能使刘邦对她刮目相看。刘邦一直有做一国之君的雄心,要征服刘邦夺回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最好的办法,就是征服刘邦一直想征服的敌人,这样刘邦就可以独霸天下。在这个过程中,刘邦会看到她身上有戚夫人等人没有的魅力,在群臣中也会赢得口碑,刘邦再不把她放在眼里也难了。这样既在气势上打压了戚夫人,又提高了自己和儿子的地位。   吕雉决定与萧何等将士,一同协助刘邦对付项羽。   项羽是男人中的男人,她一直都这么认为。在项羽营中做人质时的预感,将变为现实。既然都是天意,项羽的去留也由不得谁对他存多少温情。她有时甚至想,自己若是虞姬,除了做他身侧的美人,还一定做他的高参、良将或战士,辅佐他做天下之王。但自己不是,这也是天意。是天意,最好就顺应它,不失去证明自己让他人看重的机会。即使要搏斗的人是自己的最爱,也决不手软。   伤害别人,只为保护自己;伤害哪怕是自己最爱的人,只为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作这一决定的当晚,吕雉失眠了。她清楚地看清了自己,看清了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径。她必须这么做,否则,她真的会是虞美人所说的空有名分却无一点实质的女人,到那时别说大福大贵,就是保全自己的性命都无从谈起。就让戚夫人做花瓶去吧,我要让她知道,对于男人来说是花瓶有用,还是内心和手腕都强硬的女人有用。   此时的吕雉已有了某种野心。   73   这一年正是楚汉相争的第4年。剿灭项羽的激战在垓下展开,吕雉也参与了这场战争,与将士们一同商榷一同决策。   这里有一个人物让她不能小觑,他就是原为项羽部下不被重用的小吏,后来投奔刘邦也因不被重用而愤然离开却被萧何追回来的韩信。吕雉对这个功绩赫赫的将领,在心里一直筑有一道防线,他有智有谋心有城府,不可不防。她提醒过刘邦,此人可用,但一定要提防。刘邦却嘻嘻哈哈一笑而过,并不往心里去。   韩信出身贫贱,15岁时失去了双亲。他既不会经商又不愿种地,家里一贫如洗,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备受乡邻歧视。   为了生活下去,韩信只好到当地的淮水以钓鱼为生,由于技艺欠佳每天无功而返。有位洗衣服的老婆婆见他可怜,就把自己带的饭菜分给他吃,天长日久韩信很受感动,对老婆婆说:“总有一天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老婆婆听了很生气,说:“男子汉大丈夫,你都不能自己养活自己,我是看你可怜才给你饭吃,谁稀罕你报答我!”老婆婆望着羞得满脸通红的韩信,口气缓和下来,“你身材高大,为人又很聪颖,还不如去学习刀法剑术。一来可以防身,二来也许能做一名带兵打仗的武将!”   韩信那颗混沌的心,拨云见日般敞亮了。他站起身,深深地给老人鞠了一躬,说:“我若不做成一番大事,誓不为人!”   “就应该这样!否则,岂不白做了一回男人!”老婆婆满意地说。   确立了远大目标的韩信,一边习武,一边潜心苦读兵书,钻研各种用兵的谋略方法。   淮阴城许多人都知道韩信的远大抱负,但都对他嗤之以鼻,有的还当面污辱他,说你一个饭都吃不上的人还想做大事,做梦吧!这反而更激起韩信做一番大事的决心。   一天,有个年轻人远远地见韩信身佩宝剑走来,上前拦住他说:“别看你身材高大喜欢跨马带剑的,其实你不过是个胆小鬼!”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哄堂大笑,那人更来劲了,叫板道,“你要是个英雄好汉,就拔剑刺我;如果是懦夫,就从我的裤裆下钻过去。”说罢,两腿叉开,双手插在腰间,一脸的不屑。   众人不知韩信如何应对,静观这场难得的好戏。   韩信的火气一下子冲到头顶,手使劲握着剑柄,他努力让自己克制。   那人眼睛往上一挑,嘴角上露出鄙夷的笑:“小子,怎么着,你是刺我,还是钻我裤裆呀?”   众人一听,嗷嗷大叫,起哄声一片。   韩信真想拔出剑来,但他心里明白,如果太感情用事,别说远大抱负,就是自己的性命都不保。为了这么个人毁了自己的前程实在不值。于是,他咬咬牙艰难地趴在那人的脚前。熊熊怒火快把他的身体烧着了,但他还是强压男人自尊心扫地的打击,钻到他的胯下,一点点向前爬行。   那人还感觉不过瘾,在众人的怂恿下解开裤子向韩信撒尿,又臊又臭的尿浇了韩信满脸满身。韩信紧咬牙关,对自己说,我会报仇的,但不是现在。终于,他从那人散发着尿臊味的裆下爬了过去。   在场的人哈哈大笑,都羞辱韩信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以后,韩信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对着他的脊梁骨戳戳点点,有的人甚至往他身上吐唾沫。   “做大事的人就应该心有城府,深谋远虑,不要因小失大!”老婆婆得知后宽慰韩信。这让韩信多少有些安慰。但一定要为自己争气的信念更强烈了。   刘邦率兵入蜀后,韩信听说汉王是个礼贤下士的明主,背叛楚营投奔汉营。但仍没有受到重用。他在心灰意冷时找到丞相萧何,萧何看他是个可用之才,数次向刘邦举荐,怎奈刘邦却不以为意。   这天,心灰意冷的韩信悄悄离开刘邦的军队,想投奔另外一支起义军。萧何得知后,没向刘邦汇报,赶忙骑马去追。   刘邦得到消息,以为是二人逃跑了,非常气愤,想派人去追杀他们。没过两天萧何却带着韩信回来了,刘邦责问萧何是怎么回事。   萧何说:“我是为您追人去了。”   刘邦大惑不解:“过去逃跑的将领有几十个,你都不去追,为什么单单去追韩信?”   萧何说:“以前逃跑的将领都是平庸之辈,不足为惜。而韩信是难得的奇才。如果您想夺取天下,除了韩信您就再也找不到同您计议大事的良才了!”   刘邦说:“那就让他在你手下做个将领!”   萧何说:“让他做一般的将领,他未必肯留下来。”   刘邦说:“那就让他做一个军事统帅吧!”   那时,连刘邦自己也不知道,他为自己留下了一个能布下“死阵”,致项羽垓下之战惨遭全败的良将。   74   这边,项羽战败而归。盔甲全跑丢了。满身是血,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血。臂上有一处伤口还流着血。   他中的正是韩信的十面埋伏。他虽然靠满身的技艺和画戟,有钟离昧、季布等将士奋力相助,冲破一层层汉兵,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但人马已丢了8成,粮草已经用尽。像这样的惨败,在他起兵以来还是头一回。   汉军追杀而来,将项羽的营地围得水泄不通。项羽打退一批,又来一批;杀出一层,还有一层;这儿还没杀出去,那儿的汉兵又围了上来。项羽只好回到垓下大营,吩咐将士小心防守,瞅准时机再战。   汉营中的韩信,编出一曲楚歌,让兵士们在楚军大营外四面和唱。歌词无句不哀,无字不惨,使那些残败的楚兵无不怀念起遥远的家乡和亲人,精神萎靡,悲观绝望,一时间斗志全无,无心抵抗。有些兵士甚至在夜色的掩护下离阵而逃。   项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虞姬说:“敌军中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无退路,大势去矣!唉!前者我项羽如何能取胜,因为各路英雄各自为战,孤家可以消灭一处,再占一处。如今各路人马聚集一齐合力来攻我,你我困在垓下,兵少粮尽,万不能守。孤决心再与那贼子交战,此番胜败难定,妃子啊,看此情形,今夜就是你我的分别之日了。”   虞姬听罢,强做欢颜劝慰道:“垓下之地高岗绝岩,易守难攻,只要我们按兵不动,候得机会,再图谋也还不迟。”   帐外,乌骓马发出一声声哀鸣。项羽走出大帐,爱抚着伴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座骑。乌骓像是懂得主人心似的,用含泪的眼望着他。项羽拍拍他心爱的乌骓马,长叹一声,在他心里,它已不再是匹战马,而是与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它的忠诚,是身边的许多人都不能比的。对牲畜好,它就对你忠心;可人呢?你得势时,他们逢迎献媚;你落魄时,他们便逃得远远的。更有甚者,无论你怎样挚情挚意,他们表面上笑脸相迎,背后没准会以暗剑对你,防不胜防。   项羽夜不能寐,心情烦闷地坐在军帐中饮酒。虞姬靠在他身边,为他清理着伤口。   正是深秋,萧瑟的北风吹卷着枯叶在荒野上发出悲鸣。透过夜雾,隐约可以看见山坡周围汉军帐篷中的灯光和火把,有如荧火在黑暗中闪动!偶尔有忽远忽近的战马悲啸,守夜人机械而单调的更鼓声,还有自己阵前巡营的老兵无奈的哀叹,更增添了夜晚阴森与恐怖的气氛。   一直很有酒量的项羽,今晚只喝了几碗酒便面红耳赤,气息好像也短了,身子发飘。   冷风从缝隙间吹进帐中,扑得桌上的烛光急急地暗下去,风过后再小心翼翼扶摇亮起。风又吹来,烛光再度暗淡。   项羽再去倒酒时,虞姬按住了他的手,声音里含满柔情:“羽,别喝了!”   项羽抬眼望向他的美人,目光凝滞痛楚。烛光照着他的脸,明明灭灭的,使他看上去更显得颓丧,心上一如压着千斤重石,想搬却无法搬开。   虞姬把脸转开了,她不愿心中的英雄看到自己凝雾的双眸。一直以来,她都像影子一样不离项羽左右,或者说自己就是他的影子!她与他转战南北颠沛流离,时时还要经受对项羽的牵念与对死亡阴影的追随。一直以来,她是梦着他的梦,想着他的想,痛苦着他的痛苦,幸福着他的幸福的。他现在这种受了重创的虎豹样子,又让她怎生看得!   春秋时孔子的学生子贡就曾用虎豹和犬羊来比喻两种不同的人格,并惊叹于虎豹之可能沦落为犬羊:“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犹犬羊之。”在孔子师徒看来,虎豹的精神是高贵的罡风,它不该被代之以狗的粗鄙和羊的平庸。   项羽搂过心情也同样沉重的虞姬,理着她被风吹得有些零乱的头发和长长的肩带。脸紧紧地贴住她的脸,像个无助中想要寻找安慰的孩子。   他重重地叹息着,抚今追昔感慨良多。   后来,他禁不住慷慨悲歌,声音低沉哀婉: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个身经百战的三军统帅,一个威震天下的盖世英雄,此刻令他痛心的不是他的功亏一篑,痛惜的不是他的功败垂成,不是他为自己另寻一条出路,而是他心爱的骏马和心爱的女人使他放心不下,无从安排。   虞姬把项羽搂紧了,她能听到项羽的心怦怦跳动的声音。她感觉自己没有白白跟随他一场。最初自己的被救及对项羽的跟随,有许多内情,那是虞姬不愿再想的。凭项羽的权势地位,天下的美人他想要谁都不用他亲自行事,她们恨不得投怀送抱,好藉着他的高枝呼风唤雨、享尽荣华。再看天下的那些男人,升官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发财,不就是为了拥有霸占更多女人的资本;纵使没有机会捞得一官半职的,也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剜着心眼儿地想玩女人,否则,他那条男根像是白长了。项羽却不是那样的人,他看重的不是金玉满堂、骄奢淫逸的享乐,而是功勋盖世、翘楚各方的人生。高骄的心性和人生态度,不随流附势、薄情善变造就了他的做人风格,决定了他所走的人生之路。   他对她的仁爱像老天对自己恩宠,只是,从另一个角度说,他再骁勇盖世,却没逃过“仁不带兵,义不行贾”的古训,难怪范增说他“君王有不忍之心”,以致一次次被刘邦老儿利用,在政治上一再失利。否则,项羽和刘邦的历史或许会是另外一重样子了。   作为女人,自己拥有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还求什么呢?这样的男人就是为之去赴死,又何以足惜!这样的男人,就是他一败涂地,在自己心中也是绝代英雄。她想到了吕雉,嘴角掠过一丝不屑,我宁要项羽这样烟花绚丽之极归于沉寂的爱情,也不要空有虚名却把一辈子过成一天的婚姻!   这么想着,虞姬也跟着哼唱起来。她感到有什么滴在她的手上,是泪。原来这个驰骋沙场、永不言败的英雄也会流泪。她鼻子一酸,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一涌而出。唱道: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聊生!”   “羽,我最爱的人!”虞姬扑到项羽怀里,透过泪雾不错眼珠地凝视着她的男人。   项羽捧起虞姬的脸,用发烫的双唇把她的泪水吻去了。把她垂到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化作一缕绵长的气息扑到虞姬的脸上颈上。   “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愿做你的女人。”虞姬伸出有些发颤的手,抚摸着他满是胡须、棱角分明的脸,“我们彼此遇上,恩爱相偕一同万劫不复是一种大幸。不是说世界从生成到毁灭的一个过程为一劫,万劫不就是万世吗?如果真有万世的话,那我还愿做你的女人,追随你,照顾你,想你盼你,疼你爱你。就是为你当牛做马,陪你吃糠咽菜,住茅草房子,穿粗布衣服,我也心甘情愿!”   虞姬突然推开项羽,飞快地从他的剑鞘中抽出佩剑,使出了浑身气力猛地朝自己的颈部狠狠刺去,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来得太突然了,当项羽回过神来,虞姬已瘫倒在他的脚边,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虞姬望着他,气息衰微地嚅动着双唇,声音像游丝一样,似风一吹就会断了,他从她的口形上辨出了语意:“羽——我——爱——”   “爱妻……”项羽扑到在他心爱的女人身边。血和泪浸染了她白色的长袍,像一条红绸在风中飞扬。项羽抱起她,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唤,一边深情地吻着她,他想用自己满含生命的热吻唤回他的女人。她是他生命里的,是他血液里的,她这一去,好像他生命的天秤也坍塌了,没有了支点的战车似的倾斜而下。   虞姬失血过多的脸惨白惨白的,她一直虚弱地微笑着,看着她的男人,看着她这一生最挚爱的英雄。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把手伸向项羽为他擦拭泪水。项羽把她的手紧紧裹在手心里,放在自己胸前。他的女人为他致爱成伤,殉情而去,这让他此生怎能消受得了!   虞姬的嘴张了张,好像还想说什么。项羽把耳朵贴到她嘴边,但她却什么也没有再说出来。虞姬的气息停止了。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仍睁着,她怎闭得上眼睛呢,她不放心他的男人,她不知道他面临的终将是什么。   项羽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合上了虞姬的双眼。他好恨自己错失了那么多良机,致使战局失利。既没有守住自己的江山,又没有留住自己最爱的女人。他用拳头使劲捶着自己的头,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他恨自己,好恨自己呀!   风,旷野上的风,好像愈发大了。呜呜的像群狼的嚎啕,又好像为美人的逝去而苦苦悲鸣。远处的牛角号传来,一声一声,在夜空中飘荡着,悲怆而凄凉。   项羽放下虞姬冰冷的尸体,从她胸膛中拔出了佩剑,在战衣上拭干血迹。瞪着血红的双眼冲出帐外,像发了飙的野兽一样嚎叫着:“军曹,吹起号角!下山!”   75   项羽带了800名兵将杀出汉兵重围,马不停蹄地往前跑,渡过淮河时,人马只剩下100多人。天蒙蒙亮,汉军才发现项羽已经逃走,派出5千骑兵紧紧追赶。   项羽及兵将发现迷路了,来到一个三岔路口,看到有个农夫正在田间劳作,便上前打探哪条路能到彭城。   农夫知道他是霸王,不愿给他指路,却装作热情地朝相反的方向一指:“左边那条路一直走就是!”   项羽一行继续打马前行,越跑越觉得不对头。不大一会儿,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茫茫沼泽出现在眼前。已是下午时分,沼泽上雾气昭昭,寒气袭人。乌鸦怪唳地叫嚣着从头顶上盘旋飞过,芦苇丛在寒风的吹拂下瑟瑟作响。项羽这才知道自己受农夫骗了,无奈地调转马头绕出沼泽。汉兵已从后面追赶上来,黑鸦鸦的,嘶喊声响成一片。项羽又往东南方向奔跑,随从的兵士死的死伤的伤,来到东城时,还剩下28个骑兵。但汉军的追兵却密密麻麻、乌央乌央地包围上来。   项羽表情凝重地对手下说:“我起兵到现在已有8年,身经战役70多次,所挡者破,所击者服,没打过一次败仗,所以才称霸天下的!今天却被困在这里,我现在要决一死战,愿为大家痛快地打一仗。别看围来的汉兵人山人海,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定会打胜三次,突出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帅旗,所向披靡。我要让人们知道,这是上天要我灭亡,不是我不会用兵打仗!”他把仅有的28人分成4队,约好在山下会合。   项羽勒住乌骓马对随从说:“我要斩一个汉将,一会儿定会就斩一个!”话音未落,汉军已围笼上来。项羽见担任骑兵将领的是赤泉侯,怒喝一声,赤泉侯被项羽的威猛吓得浑身发抖,落荒而逃。项羽又发了疯似地一痛砍杀,一连杀了上百人和一名汉将,眼睛都杀红了,身上溅满了汉兵的血、脑浆和细琐的肉屑。来到山下与自己的兵士会合时,清点了一下人数,才损失两人。   看到项王如此从容、镇定且风彩依旧,随从服气地说:“霸王就是霸王,说到就能做到,果然是上天跟您过不去啊!”   项羽抹了一把混着鲜血的汗水,带着26人继续往南跑去,来到乌江边上。两岸怪石嶙峋,江中浪滔汹涌。已是黄昏,夕阳把水面漂染得像血一样红。岸边,密密麻麻的蚂蚁摆成了“项羽必死”的字样,像是上天的巨笔写下的。这是刘邦听从张良计策,料到项羽兵败后一定会取道乌江东渡,如果年轻的项羽渡得江东,一旦东山再起,刘邦必将再与争锋,不但永无宁日,江山落于谁手也不得而知了。刘邦派兵在岸边用蜜糖写下的咒语,蚂蚁逐甜而来,吃食时布成了蚂蚁显圣的“蚂蚁阵”,来摧毁一代霸王项羽东山再起的信心。   乌江亭长早已撑船靠在岸边等候,看到项羽等人,遂跳下船来叩拜。然后对项羽说:“江东虽小,可还有一千多里土地,几十万人口,大王过了江,可以在那边称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即使追到这里,也没有船可渡江了。大王快登船吧!”   项羽也看到了“蚂蚁阵”,苦笑了一声,连连摇头说:“上天要亡我,我还渡江干什么?想当年在会稽起兵,我带了8000子弟渡江,到今天他们没有一人能回去,却只有我一个人回到江东,即使江东父老能怜惜我、接受我,可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们呢?他们就是什么也不说,我项羽能不愧恨终身?”他把心爱的乌骓马交给亭长,“我知道您是位忠厚的长者,这匹马跟随了我五年,所向无敌,可以日行千里,是匹难得的好马。我不忍心杀掉它,还望您好好照顾!你们快快渡江去吧!”   乌江亭长看说不动项羽,百感交集。通灵的乌骓马好像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跟亭长上船,高高地掀着前蹄打着响鼻,发出一阵阵让人心碎的嘶鸣。身后,汉军已追杀过来。   项羽等人杀入敌军,与他们展开了肉搏,他连杀了数百人,自己身上又多处受伤。他侧身欲冲杀到自己身边的一名汉兵时,看见了背楚投汉的一个熟人吕马童,他停住了手问道:“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吗?”   吕马童因心中有愧,难以为情,不敢正视项羽便扭过头去对另一员汉兵王翳说:“这就是项王。”   项羽对王翳说:“我听说汉王出了大价钱重赏、万户的封邑来买我的人头,那我就送个人情给你吧!”说完,眼珠子一瞪,头一仰,一剑砍下自己的头颅。血像喷薄而出的泉水,泼刺了汉军一脸一身。   就在王翳抢得项羽头颅的同时,其他汉兵也一拥而上,争相纵马践踏而来,争夺项王的尸体,以至互相残杀,死伤数十人。   王翳到得了项羽的首级,吕马童等人各得了项羽的一个肢体。曾那么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楚霸王,曾让这些人闻风丧胆、不敢仰视的一代枭雄,就在他们卑劣的疯狗似的撕扯争夺下不得全尸。   天完全黑了下来,江边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闻到了血腥味的野狗与狼群,跑来大快朵颐地嘶咬着江边上的死尸。滔滔的乌江水依旧东逝,但它见证了一个重要历史进程的惨烈与悲壮,却只能守口如瓶,血染的江水在无声地述说着、呜咽着。   远处,有一匹高骏的乌骓马,长时间地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悲鸣,但不久马嘶也消寂了,它七窍出血,气绝而亡。   76   项羽自刎的消息传来时,整个大汉宫廷沸腾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天天大摆酒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49天里,吕雉每天都要扎31朵白色的绢花。然后再一朵朵烧掉。31是项羽自刎时的年龄,这也是男人风华正茂的年龄。   “这么高兴的日子,你做什么白花呀?”吕雉在扎白花时,正好被刘邦撞见,有些愤懑地问她。   “为了忘却,更为了却!”吕雉头也不抬地说。   “忘却什么?又了却什么?”刘邦仍不解。   吕雉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那是她心中的一个结,那个结也只属于她自己。   “你一生只为一朵鲜花停留,而没有看尽世间百花,你不觉得对自己太不公平?”   “我的虞姬就是一位凌波仙子,她集众花之娇美,足以抵得上一个百花园!那些玩女人的烂情男人,还他妈是爷们儿吗,女人又不是猫又不是狗,是让人疼的而不是用来玩的!”   “男人只要有了权有了势有了点臭钱,不都把女人当玩物吗?”   “那跟玩他妈他姐他妹他女儿他孙女儿有什么区别?有血性的男人不只是看他对打仗、对哥们儿弟兄的态度,更应该看他对女人的态度,血性里的性是什么?是人的德性!在对女人的态度上,最能看男人到家的那点德性了!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品性吗?那最好就去看他是怎么对女人的……”   在项羽军营做人质时与项羽的对话,不止一次响在吕雉耳边。她有时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有一阵子她为自己感觉错愕不已,莫不是我在心底是爱上了他的?多次这么问过自己后,她只得承认。项羽真的像一个梦,而这个梦只属于他的虞姬,只属于他自己。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是后来人的诗句,但当时她对项羽就有了诗中的那种感觉。让人既敬又赞,既爱又怜。他那种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浩然男儿气节,没人可比,更没人能比。   她多次拿项羽和刘邦做对比。她感觉项羽更像高贵威严的虎豹,而刘邦却像无孔不入的狗狼。虎豹失利除了它的缺点,有时更多的还是失利在与缺点一样突出的优点上,因而优点和缺点同样会致命,最后往往会在草原上孤独地死去。而狗狼的得势,除了优点,往往也得势于它被常人不齿却惯常的粗鄙猥琐、蝇营狗苟的缺点上。君子永远不是无赖小人的对手,因为无赖小人什么事都可以做,而君子只做自己认为对的。   “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吧!”刘邦得意地说。   看刘邦神采飞扬的样子,吕雉困惑地望着他。   “其实,那个虞姬是我派去的卧底!”   吕雉愣在那里。怎么会?怎么会呢?她和项羽那样相爱,他们好像是天造的一对,神仙情侣,绝不可能!刘邦此说是不是想让项羽死得更惨?让他到死都披上自己的至爱红颜其实是致其爱情神话及王主霸业破灭的祸水?好给他的惨死上泼一层更难堪的污秽?   刘邦看吕雉不信便大笑起来,说:“都是我安排的,我料到有一天他是我的对手,早早地在他经过的路途上安排了那样一场奇异的婚礼,安排了那样一个倾城倾国的美女。其实,都是假的,一场演得太真的戏而已。我当初是派虞姬暗杀他,没成想虞姬不但没有那样做,还爱上了他!虞姬虽然没杀他,不过还是做到了她应该做的!项羽在垓下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寻求虞姬给他精神上的支撑时,虞姬没有给他鼓励,而是唱消沉萎靡的‘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的歌,使项羽士气全消。她以自己的死,令他全然失去了战斗下去卷土重来的士气和信心。从这点上,虞美人没辱自己的使命!”   吕雉手里的白花落了一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宁肯相信这是一向鬼花活很多的刘邦编出的一席鬼话,好让项羽死得更惨,以此抬高一直以来他技不如项羽的形象。不过,吕雉也明白刘邦虽然自己的本领不如项羽,却有把高人、能人、贤人拢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所用的本事,这点项羽是不能比的。   “虞姬虽然看似为项羽殉情,她内心一定是非常困苦和矛盾的。她鼓励项羽东山再起势必有悖于先前在我面前所发的誓言,使命永无完成的一天。但项羽又是她唯一的爱情,她除了求得一死又能怎么做呢?还行,这小女子我还算没白疼她。过几日我不但会厚葬她,还会封赡她的族人,让她死得其所!”   “真难以想象!”   “哈哈,这叫无毒不丈夫!”刘邦得意地拂袖而去。   “这小女子我还算没白疼她”什么意思?也就是说,那个虞姬也曾是刘邦的女人?   吕雉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一种冷从脚底冒起,直逼全身。她自己曾那样被虞姬照料,在公公和自己被烹的危境,刘邦非但不救反而让项羽给他留一碗羹时,又是由虞姬向项羽说情救了下来。   她虽然将信将疑,却仍为项羽深感痛惜。可怜的项羽,到死都不知道他唯一深深爱着的女人,心里窝有这样一颗难见天日的心结。   吕雉感到喉咙发紧,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堵着,蹲下身捡拾那一地像叹息一样的花朵。每拾一朵,都感到它像自己的心情一样无比沉重。   一个人在经受痛苦时,可以变得坚强,也可以变得心狠。吕雉跟随了刘邦这么多年,亦经受了这么多难以言说的苦楚,除了让自己坚强,她还在刘邦身上学到了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机关算尽的阴险。   刘邦呀,你真是我的好老师!吕雉喟然。   77   被封为楚王的韩信带领群臣共同上书,推尊刘邦为皇帝。这一年是公元前202年,刘邦登基,国号为汉,正式建立了大汉王朝。史称西汉,刘邦成为了汉高祖。   汉高祖登基之后,尊奉吕雉为皇后,刘盈为皇太子。登基之初建都洛阳,不久听取大臣们的建议迁都长安。由于秦时苛政和多年战乱、民不聊生,他听取了谋臣的高见,实行裁军,优待官员,对民众进行安抚、减轻徭役赋税,采取了多项“与民休息”的民本政策,以恢复大汉初年的经济和人民的生活。   高祖对和自己并肩战斗多年的大臣们进行封赏。萧何为酂侯,享受的封邑最多。张良为留侯。陈平为户牖侯。刘邦还接受了秦时因孤立无援而灭亡的教训,大封同姓王镇压和平定天下。   在封赏时,对一个人的封邑他非常慎重,那就是吕后曾多次提醒过他的韩信。听吕后提醒时他虽然一笑而过,却一直在暗中冷眼观察他。韩信果然有勇有谋,在战争中屡立奇功也说明了他的心智与野心同样高远。他卓越的能力是刘邦的一个心患,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失算,把控不住他。所以,给他封邑时刘邦煞费了些苦心。   高祖封有功的大臣20多人,其余的人日夜争功。高祖在洛阳南宫,从阁道上望去,许多将领常常聚集在一起,坐在沙地上议论纷纷争闹不止,场面混乱不堪。   吕后为此忧心忡忡,朝庭不稳,江山难以牢固。她对天天泡在后宫嫔妃中的刘邦说:“你看朝无宁日的状态,别出什么事,你应多想些办法才是!”   刘邦一摇脑袋说:“是你多虑了,能出什么事?”   吕后看说不动刘邦,暗自去找张良研究对策。刘邦对张良的话还是能听进去的。   “陛下,现在许多人都有图谋造反之心!”张良找到高祖进言。   “天下已经安定,还有什么好造反的?”高祖不解。   “您从平民起兵,是靠这些人夺取天下的。如今您做了天子,封赏的都是关系密切的老朋友,诛杀的都是您怨恨的人。有些人担心得不到您的封赏,害怕您记着他们往日与您的嫌隙,所以常聚集在一起图谋造反。”   刘邦陷入思索之中,半晌儿才问张良:“这事你说该怎么办好呢?”   “您想想平时谁跟您关系最差,大家又都心照不宣的?”   他想了想说:“有一个叫雍齿的人与我有旧怨,大家也都知道。他几次三番地侮蔑我,我想杀他,因为他功劳多,所以就没忍心!”   “我看你现在就赶紧先封雍齿。众臣看到与您不睦的雍齿都受了封,那他们悬着的一颗心就尘埃落定了。”   刘邦按张良说的办了,果然一场隐忧就这样被平定下来。吕后也稍安心了些。   谁知,想到或没想到的许多事,好像都排着队等在前方的路上。让渐已习惯参与国家政务的她,不成为刘邦的得力助手都难。   78   一向懒散惯了的高祖刘邦对君臣之间很多礼节都不适应,也不愿接受秦时所制定的那种严格的繁文缛节的约束。登基后,便取消了他认为的那些不必要的礼节。   他手下那些草莽出身的英雄们,本来也都不喜欢被束缚,仗着有功,忘乎所以,为所欲为。有的公然在宴会上争吵、邀功,闹得不可开交。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喝醉酒大发酒疯,狂呼乱骂,大打出手甚至群殴。闹得皇宫内一片杯盘狼藉、混乱不堪。看上去感觉不像皇家宴客,倒像在市井酒肆或街边酒馆,一群不需要规矩的人在肆无忌惮地喝大酒,闹大事。   望着他们,一国之首刘邦常常束手无策,不知拿他们做何办法。他的威严与位尊在他们面前无法显现,管理他们时更是让他苦不堪言力不从心。   “现在不是战时,那时许多处理问题的方式已经过时,”吕后对刘邦说,“没有规矩没有章法,你就没有君王的威严,没有君王的威严你就会大失威信,没人拿你的旨令当回事。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一定会闹出棘手的乱子来。你得赶快制定出一套新的适用的朝法礼章!”   刘邦叹了口气:“这群人都是功臣,居功自傲,管严了他们会忌恨,管松了又难以约束!”   “就像锯一块木头,要想把它做出需要的家具来,有时需要在木头上打上墨线,沿墨线锯,能准确地得到木板的长短与大小。否则,不是偏了,就是歪了斜了,难以成器!那条墨线,就是规则,就是我们现在一定要立的。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老婆,真有你的!”刘邦欣喜地一拍大腿,“有你这样的内助我还愁治理不好国家!”刘邦一把搂过吕后,凑在她耳边说,“今晚我宿在你这儿!”   吕后却躲开了,嗔怪道:“哼,你宿在我这儿,在我身上时却喊那个小妖精的名字!”   “哪儿的事啊?又犯酸了你?”   吕后微微一笑,心里却说,别看那个小妖精整天把心思花在涂脂抹粉上,来讨好刘邦,拴住刘邦;我把心思花在治理国家上,刘邦一样离不开我!吕后凑在刘邦耳边说了些什么。   刘邦点头,在吕后脸上亲一口:“谁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我可是大汉的第一夫人,”吕后把头一仰一脸的骄傲,“第一夫人能和众人一样吗?”   “现在的你跟我刚见时,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了,真的!”这是刘邦的心里话。吕公宴客时给他酌酒的那个娇羞的小姑娘早已不在,代之的是当时她眼中透出的让他看不透却深深吸引着他的那种神情。现在,他已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如今她好像完全被它统制了。   刘邦隐隐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79   高祖刘邦听了吕后的话,来找正给太子刘盈做太傅的大儒叔孙通请教治朝之策。叔孙通之所以得到吕后和刘邦的信任,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广博的才学、丰富的经验、处事的通达及政治上的敏感和胆识。这也是吕后请他为太子做太傅的初衷。   叔孙通对高祖说:“那我就给您推荐一批儒生吧!”   刘邦一听“儒生”二字有些不悦,而且还是一批!他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叔孙通明白曾在儒生礼帽里撒过尿的皇上的心情,便说:“儒生虽然不能打天下,却有足够的能力安抚稳定天下,这不正是您现在急需的吗?”   刘邦觉得他的话在理,便耐心听下去。   “我想到鲁地去,把优秀的儒生召来,跟我的弟子们一起帮您制定朝廷礼制。您看如何?”   刘邦一听“礼仪”二字,又迟疑了,他很担心这些礼节执行起来过于繁琐,连他自己都做不到,便问:“那些东西,实行起来会不会太麻烦吧?”   叔孙通笑了,说:“五帝的音乐不同,三代的礼制也不同。礼仪制度应时、应人、应情、应景,给人们的言论及行为作出规范,我会结合古代礼制和秦朝礼仪,制定出一套适合当代的新礼制!”   “你尽可去做。不过我只要求你让大臣们容易掌握,并在我能做到的情况下去制定它!”   叔孙通点头称是。   叔孙通是一个以学养为官的文化人。是秦汉之交儒家学派的领军人物,教授的学子数以百计,而且个个才学出众,在当时的文化思想领域颇有影响和势力。他学而不迂,很会处世,左右逢源。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他仍能带着一批儒家弟子在秦王朝当待诏博士。陈胜吴广起义以后,叔孙通见秦二世昏庸,秦政府岌岌可危,便投奔了项梁。项梁兵败,又投奔怀王。他看出怀王只不过是个空架子,再转投项羽。刘邦剿灭项羽后,他又投靠了刘邦。   刘邦对他有奶就是娘的品性颇为反感,但他前后侍奉过多位主子,跟随刘邦后,能看皇帝的脸色说话行事,皇帝的好恶是他活动的轴心,他的言论也围绕着这个轴心旋转。这种不可多得的人才,刘邦身边还是鲜见的,因而身边有这样的人,也是稀缺的人才。   对叔孙通的建议,刘邦虽半信半疑,现在也只有让他试一试,以改变朝中混乱的现状。   80   这天,天还没亮,群臣来到长安城中新落成的皇宫前朝见。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一个个都披红挂绿精神抖擞。按照官职高低,在宫门外排成长队等候。   为了这次朝拜,叔孙通带着征召的30个人和自己的弟子、皇上身边的几十位大臣在野外进行过一个多月的新礼仪演练。练习得差不多了,请皇帝来看。刘邦看着他们的表演,满意地点着头说:“还行,这个我能做到!”于是,他下令让文武百官进行训练。   随一声进殿的传呼,百官齐整地站立在宫外的台阶两边。武将立于西侧,文官立于东边。在侍卫“皇帝驾到”的呼声中,诸侯以下群臣依次奉贺。皇帝的乘骑威风凛凛地出现了。高祖刘邦这天特意打扮了一番,身穿崭新的龙袍,刚修理过的胡须微微向上翘着,面色庄重,威严地看着站立两旁的众臣。场面肃穆壮观。   高祖刘邦傲然走在大臣们的跪拜之中,一切恍如隔世,却在心里暗笑,他娘的像在演戏!他一再叮嘱自己,这可是新朝礼、新规矩,自己拿它当儿戏,文武百官也会当成一场玩笑,这种礼仪便难以维系,前期所做的各种努力又白搭了。不就是装样子吗,那就装到底好了!   殿上的臣子们没有了往日的放荡不羁,俯身俯首、毕恭毕敬按职位高下依次朝觐皇帝。   大礼完毕,宴席开始。大臣们把酒杯举到额头的高度,齐声高呼:“谢酒!敬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饮酒时也有礼法,赐酒仅够礼仪所需,不能喝醉。有专门的人负责督察,凡是在朝觐中出差错的一律被卫士带走。看到这阵势,大臣们都知道这次皇上是玩真格的了,再不敢居功自傲或随便和皇帝开玩笑或大吵大闹。他们一丝不苟地完成动作,唯恐有半点闪失拉走问罪。   朝觐和宴席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有章有法,没有出现过去混乱不堪的场面。   刘邦在心里乐了,他娘的这招还真灵!   81   “今天我才知道,做皇帝高高在上的感觉有这么过瘾!”高祖下朝后对吕后说,眉宇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你早该享受到了!”吕后平静地说。   “幸亏当初我听了你的,用了叔孙通。”   “那你就封赏他吧,这人以后还有用!”   “嗯,过去我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酸儒,现在看来他们对治国不可或缺!那我就封他为太常吧,专门制定朝中所需要的各种礼仪!”   “没有规范,哪能安国?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还怕国不泰民不安?”   刘邦从心里对吕后感到佩服,她虽然不像其他嫔妃那样千娇百媚讨自己欢心,但她的才能和胆识是那些天天养在深宫里的女人们所没有的。他由衷地说:“我越来越不能小看你了!”   “我给你抛个谜儿吧!”听刘邦这么说,吕后更想给他发难,逗一逗他,“你说,什么东西早晨是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   “我最不喜欢这种穷酸的玩意儿了!”刘邦有些不耐烦,“有话怎么不好好说,绕这么多弯弯干吗?”   吕后笑了,说道:“做什么事不是智取的?你能取得天下,不也绕了许多弯弯?”   “我对你说句实话吧,要说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不如张良;论治理国家安抚百性,转送粮饷平衡供给,我不如萧何;论统帅百万大军带兵打仗,战必胜攻必取,我不如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人杰,我的本事就是把他们恰到好处地利用,这就是我取得天下的重要原因!我把那些弯弯绕的事,都踢给最擅长的他们了!”   “你有帅才,而他们有的只是将才!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你懂得怎样使用这些人,要到想要的东西!项羽就没有你这个能耐,总是亲历亲为,不是他该做的他做,是他该做的也做,精力分扯得太多,可是一个人精力和才能都是有限的!”   听吕后这么说,刘邦得意的下巴上的胡须一根根都翘了起来,“这就对了!快说,那个谜底是什么?”   “人呗!”   “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的怪物怎么会是人?”   “也只有人才这么不可思议。而我们最难认识的也是我们自己!就像你能因才适用,而他们只能在具体的事物上为你卖命,这是你对自己能力的认识!所以对谁也别小看了!”   “我明白了,”刘邦笑起来,“你呀,你呀,还是在回击刚才的问题,告诉我别小视你的潜能!”   吕后把脸一仰,抿起了嘴巴,眼睛里又泛起那种难以捉摸的神情。   “歇吧,天不早了!”刘邦被吕雉的那种神情又触动了一下,起身欲走。   吕雉还不到40岁,除了在政治上的远见卓识和魄力,他难以找到让他感兴趣的东西。戚夫人则不然,年轻娇艳,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既能歌善舞又能弹得一手好琴,尤物一样让从小就喜欢玩耍的刘邦好像找到了一个最可心的玩伴,让他舒坦到身心。   吕后没有像往常那样拦他,或挖苦他你又去找那个小妖精之类的话。而是一任他走。她心里正被另一件事像藤蔓一样紧紧纠缠,不能释怀。   她有时想,问题怎么像洋葱一样呀,一层层展在眼前,每撕开一层都那么刺眼的疼!她得想办法把它像刺一样拔掉,否则她先前所有的努力、付出与牺牲,都会化为乌有。她清楚,拔掉它又谈何容易。   82   夜已深了。吕后仍睡不着。她不再让自己想刘邦此时在跟谁风着雨着,更不想想那个扎在心上的芒刺。   她先让自己好好放松一下,养足精力,再直面一切。   雪儿进来了,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吕后默默点头。雪儿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   “把上衣脱了吧!”吕后半睁双眼,边打量他,边慢条斯理地说。   大男孩听话地像剥裹玉米外面的皮一样把上衣剥了。他中等偏上的个头,身体好像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发育得很好。宽肩,臂肌与胸肌隆起着,使小腹显得偏而平,腰也收了进去。   “把裤子脱给我看!”吕后命令着。   男孩有些羞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乖巧地脱了裤子,在吕后面前转动了一下身子。   吕后乜斜起眼睛,拍了拍他的臀部,那是像匹良种马驹一样的双臀,结实有力地向上翘着,大腿和小腿长而有力。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孩儿。   “有性史没?”   男孩摇头。   “训过没?”吕后问雪儿。   没有训过的男孩她才不会要呢,她不会在自己享受他的时候,还劳心费神地像当年教审食其一样教他怎么伺候自己。刘邦可以享受女人,她为什么不能享受男人。刘邦可以从女人那里吸收快乐的原素,吸收女人的精华,她又为什么不能!她感觉只有这样对自己才够公平,委屈自己她再也不干了!所不同的是,刘邦是公开的,而她只能暗暗地不为人知地进行。不过,这样更刺激,更具报复男人的力量!   “有过!”雪儿的脸一红,垂首回应。   为了安全,每个男子由审食其亲自挑选,交给吕后之前,都由雪儿亲自检验,这是吕后吩咐的。为了让吕后高兴,审食其心里不是滋味,却不得不这么做。吕后知道他的心情,曾宽慰过他,我只是从这些男子身上采阳补阴,不会动情,你才是我心上的。   雪儿就不然了,她为了给吕后检验那些男人,改嫁的念头也打消了。做丈夫的有谁能容忍自己的妻子阅尽男人,何况时间久了,怕从自己这方惹出事端。丈夫要跟你上床,可自己刚与其他男人交合过,身心无意。一次两次无碍,次数了多,一定生疑,碰个有气性的,不死缠烂打闹出人命来才怪!   训练那些没有经验却形象极佳的初男,不是件易事。有的无师自通,一点就透;可有的得手把手教,练过多次才得要领。为了不让自己怀孕,叔叔审食其专门找来药方,雪儿天天灌那些又苦又涩的药汤子。为了给吕后送上等好货,她不停地跟男人交合,虽然解除了没有男人上身的苦楚,心里的那份苦却无以言说。   吕后挥了挥手。   雪儿退下了。   “你来!”   男孩怯怯地近前了。吕后伸手摸他的下体。他的阴茎虽缩成了拇指般大,但那两只垂挂的球子圆滚滚得像鹅蛋一样结实,冒着油亮亮的光泽。凭经验这样的下体胀起来时,是健硕而坚挺的。男人的下体有死和活之分。前几天有个男孩阴茎就是死的,胀起和不胀时一样长,进入身体后感觉不到有多少力量。   女人的阴户有馒头形、柳叶形,内里有深有浅有紧有松之分;男人的阳具也形态各异。几年里,吕后已见过笔挺的木棍形、头部粗圆根部细瘦的棒槌形、上下粗壮但头部却向前稍稍勾起的镰形,还有扁粗的叫不出什么形状的。除了衰乏的缺少力量和韧性的那种,吕后倒不十分挑剔,只要是能使自己销魂和高潮迭起,她都愿意尝试一下。   吕后把自己像竹简一样敞开在比她儿子大不了几岁的男孩面前。男孩则在她面前跪下,小心翼翼又训练有素地梳理起他的皇后来,他不敢有什么差错,他知道那会掉脑袋的。   “放松些!”   “是!皇后!”   吕后看他虽放开了一些,却还是畏手畏脚,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你挺好的,如果胆子放大一些,你会做得更好!”   “我不敢!”   “你都上皇后的身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现在你别把我当皇后,就当是普通的你一心想占有的女人,或你把自己想象成皇上,不就得了!”   “我不会被杀头吧!”他私下里早有耳闻,有的男人被吕后用过后,即被斩首。   “只要你嘴上有锁,不会有罪!”   “当真?”   “除非你自己找死,皇后不会言而无信!”   “有皇后这句话在,我绝不会乱言!”男孩儿真的把吕后当成了家常女人,温柔多情而又激情四射地令吕后心神激荡。   吕后摸着他的头说:“好孩子,三天后再来吧。我说的话记住了?”   “刻在我心了!皇后!”男孩屈膝跪拜。   吕后拍了拍他的双臂:“是匹好马!要中了我意,你这辈子会吃香的喝辣的!”   “谢皇后!”男孩连连叩拜。   “尝了女人的鲜,可不能跟人随便乱来,这是我最忌讳的!我所说的,都记住了?”   “都刻在我心了!皇后!”   “嘴还挺甜!”她用食指托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在他脸上捏了捏,满意地挥了挥手,“快到雪儿那儿领赏吧!”   已经历过太多变故的吕雉,早已不再相信爱情,她不会把自己拴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她有时也会问自己,男人是什么?后来她得到了答案,男人不是仅有高大身材和英俊外表的人!男人是什么?男人是阵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也要战斗到底的人!男人是面对柔弱,要用自己也许是并不宽阔的肩膀给女人支撑的人!男人是即使心中流血,也要面带微笑的人!既然这样的男人与自己无缘,她便把所有的希望给了自己。   纵然吕雉再不相信男人,甚至于仇恨男人,但她仍非常需要他们,这种需要和情感和精神无关。强壮的男人身体,对吕雉已像食物一样,是她不能缺少的美味。享用他们时,她脑子里总会浮现出刘邦的影子,这样她会感到发自心底的刺激。这种刺激又会让她去享用更多的男人。刘邦能做到的,她一个女人家做起来比他毫不逊色!   她偶尔也会想到已结婚生子的审食其,他结婚是受她之命,这是为保护他们之间的关系更稳妥地维系下去,不让人猜忌。她和审食其是患难过的情人关系,除了肉体满足,更多的是心灵相系。这是和其他的男人所不能的。   她可以享用许多男人,而审食其在她心里的位置,却无人可以替代。   83   “母亲,我,我做不到!”刘盈走到母亲身边小声说。   “你还想做皇帝,就别跟我说不!”吕后声音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凌厉与威严。   刘盈手持弓箭,驱马随教授他箭法的教头向狩猎场的远处跑去,一群糜鹿四散开,留下一缕缕烟尘。刘盈连连拉弓,箭却都放空了。   吕后坐在一株粗大的榕树下,身侧有几名宫女在为她摇着扇子,还有侍卫候着,随时听从吕后的旨令。   吕后长叹一声,不知道儿子何时才能在心性和技艺上有所长劲,好让她少操些心。他性情太过软弱仁人,在治国中绝对是大忌。刘邦从不喜欢这个儿子,除了从小没有和他生活在一起少了许多感情上的交流外,和刘盈这种懦弱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宫女问:“皇后,您是不是累了?”   吕后摇摇头,目光收了回来,那根扎在心里的芒刺又让她疼了。刘邦给他和戚夫人的儿子起名叫刘如意,是称心如意的意思。深得刘邦宠爱的刘如意又活灵活现的像一只小老虎,从小就现出天不怕地不怕且聪明过人的个性,再加上深得刘邦宠幸的戚夫人,在刘邦耳边哭哭啼啼地要让儿子刘如意为太子,刘邦早已露出易去太子刘盈,改立刘如意为太子之意。   读书是为了谋心增智,习武则是添勇加力,这在吕后看来两者是缺一不可的。项羽当年自刎乌江和心智缺欠有关。她想让儿子无论是心智还是技艺上尽快成长起来。   刘盈又来母亲的身边,身下的马匹和他的人一样无精打采。吕后望着他的眼睛里好像冒出了火来,真拿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没办法。   “母亲,我……”   吕后打断了他,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硬得像石子:“我给你一车猎物不如给你一支弓箭,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刘盈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他身下的枣红马好像也感到了什么的,往身后一步步退着。   “看着我说!”   “回母亲,”刘盈胆怯地望着母亲说,“母亲是想让我掌握捕获猎物的技能,以后好用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不只是生存下去,而且是生存得更好!想停下来有众多理由,想前进只有一个就足够了!要知道,你父亲已经老了,可你是要接他的班做帝王的人!”   “是!”刘盈答应着,垂下头。   “你还必须知道,竞争的本质就是互相残杀,你不杀他,他就会反过来杀你!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在群雄之中立于不败!”虽这么说,吕雉好像也在对自己说,“就像动物,蝼蚁为了让自己处于不败,它会以数量众多取胜;麋鹿和黄羊为了处于不败,以增加自己的奔跑速度取胜;狼狗狐獐为了取胜,不惜用卑劣猥琐的手段谋得;猛虎猎豹为让自己立于不败,它必须让自己凶猛彪悍。动物与动物之间是这样,人和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吕后想到了刘邦取胜于项羽便说,“我想让你在凶猛和彪悍里,多学些狼狗狐獐的不择手段,要想达到目的,你管他手段是高尚还是卑劣呢!人们只看结果,很少有在意你取得结果的过程的。儿子,你别是榆木脑袋吧,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母亲!”刘盈的眼睛睁大了。   吕后把手一挥:“今天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捕获一只糜鹿或黄羊就别来见我!”说完站起身,也不看刘盈一眼,对左右说,“回宫!”   那根芒刺扎得吕后好疼。母是以子贵的,刘盈不快快成长起来,而自己还坐视着这一切,刘盈不但太子的位置会被无情取代,她皇后的位置也不会有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将失去。真到了那一步,她们母子还会是什么呢?   刘盈望着母亲的背影,他已不再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他懂,一切都懂。他只是感到让那些可爱的小动物死在自己手里好不忍心,更别说那一个个人了!但母亲的命令是不能违的。他一夹马腹,使劲地一勒缰绳,向围场远处飞驰而去。   84   皇宫内又大摆宴席了。为高祖和戚夫人的爱子刘如意过10岁生日,群臣都拥重礼相贺。   如意的母亲这天打扮得格外妖娆。湘绣的从玫瑰紫过渡到粉红色的锦袍拖曳,尤其是她用来表演翘袖折腰舞的长袖,像从天边裁剪下的两道彩云,绮丽无双,巧夺天工。   宫内的几百名能歌善舞的宫女,都穿上了节日的霓裳,脸上抹着彩妆,拥到大殿内准备为戚夫人轻歌曼舞时相和相舞。还有许多乐师,立于殿下一角拥琴相候,只待一声令下。   刘邦喝了很多酒,趁着酒兴,搂住身侧的如意说:“此儿像我,此儿像我!”   “就是,要不皇上您为儿子取名如意!正合皇帝之意!”戚夫人凑在刘邦耳边说。   “是我意,也是天意!”刘邦眯缝着眼睛望着他的爱妃。   戚夫人却撅起了樱桃般的红唇说:“‘那事儿’也该有个着落了吧?”   刘邦点头,拍拍戚姬的手说:“我决不能让盈儿居这孩子之上!放心!”   戚夫人莞尔一笑,抓起刘邦的酒杯:“皇帝从来都是金口玉言,为了这句放心,我把酒干了!”她玉颈微微仰起,云袖掩面,酒杯落桌时,满满一杯酒都喝空了。其实,在戚夫人心里还有一份隐忧。刘邦已年近六旬,多年征战的伤痛在身,虽调养得很好,身体却每况欲下,病痛缠身。   吕后对众功臣手段的残忍,戚夫人无一不知,她担心刘邦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和如意会遭不测。想趁刘邦身体还好,用尽手段把如意的太子位置安排好,安排好了如意,她也就无忧了。   戚夫人站起身,环顾四周,向殿下一指。得令的琴师,拨琴弄弦,曲声顿起。她唱起新婚之夜父亲在屋外唱的歌:   好男人是面对强敌的时候取胜   好女人是迎亲当晚取胜   好猎狗在追赶獐子的时候取胜   好马儿在夜晚爬坡时取胜   几百名宫女,齐声应和,文武群臣不住地发出叫好声。高祖刘邦见状也拍着手,抑制不住兴奋唱起了大风歌,为戚夫人伴舞: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像当年还乡时一样,情绪非常激动,起身跳起了舞蹈。戚夫人甩起了云袖,舞姿纤盈,体态婀娜,群臣的叫好与拍手声不绝于耳。   突然,戚夫人身子一歪,好像脚下踩空了,在将倒下去的一瞬,刘邦拦腰抱住了她。   那一刻,刘邦看到了她满脸的泪和满眼的话语。他什么都明白了,一生虽然从花丛中穿行,他只是享受她们的蜜汁却没有真正喜欢、爱过或珍惜过谁,戚夫人不同,她是真正打动过他并让他萌生爱意的,这也是当年让她在自己身上刺下名字的原由。   “放心!”他说。   戚夫人把他轻轻一推,长袖狂甩,舞步疯旋,人媚影丽,宫内叫好声响成了一片,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坐在一旁的张良知道她的心情,他无形中被卷了进来,无法脱身。   吕后为太子的事已让吕泽找过张良。张良除了朝中的事物还担任着太子少傅之职,负责对太子的教育和训导。   张良却一再推脱说:“现在天下安定,已不是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了。废立太子乃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家不好插手,就是插了手也无济于事!”   吕后的大哥吕泽毫不让步,斜起眼睛说:“你别耍滑头了,就你主意多!现在你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吕泽在灭秦和楚汉战争中屡立功绩,和汉军中的很多大将关系甚密。   一边是吕后,一边是戚夫人;一边是刘盈,一边是刘如意。张良虽然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为人品性及能力,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管不好自己会掉脑袋的,韩信那么大的功臣不还是掉了脑袋,这个风险他不能不考虑!   刘如意的生日大宴还在进行。除当事人各想着与己有关的心事以及美酒、乐舞和华灯的奢靡之外,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85   刘如意的生日大宴,吕后当然不会去参加。她是皇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要不要参加这样的宴会她有自己的自由。但她会派一个人去,派一个人带着使命而去,能否扭转乾坤就看此举了。   吕后想起不久前经历的那件事。   在皇帝朝见群臣的大殿里有个东厢房,高祖上朝时,吕后总爱偷偷地躲在那里,一来可以知道国内外、朝庭内外都发生了什么,二来可以了解文武大臣们都说些什么、将做些什么。把全局统统了解之后,再作决断时她就可以心中有数,不至于措手不及,在自己的政敌面前失算。   这天,刘邦在朝上对众臣又提及废立太子之事。听到这里的时候,吕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怦怦跳着,腿都有些发抖了。她想冲到朝廷之上阻止刘邦,但她还是告诉自己冲动是魔鬼,若她真那样做,岂不暴露了自己一贯的行踪,以后不但不能再暗中窥探朝野机密,救不了儿子的太子位,弄不好自己皇后的位置都难保,那不正中戚夫人的下怀?   “我,我反对!”这时,有一个人磕磕巴巴地说话了。吕后一听,便知道他是曾和刘邦一同起兵、战功累累的御史大夫周昌。   刘邦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有些口吃的周昌,盛怒之下话说得更是上句不接下句,但态度却非常鲜明:“我虽然不能说……但,但臣心期……期期知这事万万使不得,陛下若……若一定要废太子,臣期……期不奉昭!”   “瞧你这期期艾艾的样子!”刘邦忍不住乐了。   有一次,周昌因急事入内奏报,碰巧撞见刘邦抱着戚夫人调情,掉头就跑。刘邦马上追上他并把他推翻在地,骑在他脖子上问:“你说我这皇帝当得怎么样?”周昌在地上挣扎着,话说得更不连贯了:“陛下是……是商纣那样的暴君!”刘邦听了一笑了之,知道他一向如此为人也没有过多怪罪于他。   “好吧,这事回头再议!”刘邦沉默了片刻说。   吕后几乎瘫倒在地上,长吁了一口气。一颗提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周昌退朝经过东厢房时,吕后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谢道:“今天若没有您,太子刘盈就被废了!我向你道谢了!”   周昌见此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拉吕后起来。想说什么,又怕自己磕巴,表述不清,让打这儿经过的众臣听见,忙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朝上,连连摆手。   废立太子之事,因周昌反对暂时搁置下来。而像太子被废的危险,以前还有多次发生。此事若不彻底解决,定会后患无穷。   之前,吕后曾找太子的太傅叔孙通,叔孙通心领神会。借觐见的机会,说古论今,向刘邦讲解太子位不可易的道理:“远的有晋献公因宠爱骊姬而废太子,使晋国内乱数十年,为天下笑柄;近的有秦始皇因不早定公子扶苏,使赵高等奸佞乘机诈立幼子胡亥,自使灭祀,这是陛下亲眼目睹的。当今太子仁德孝义,天下皆知;吕后与陛下又是结发夫妻,历经磨难同甘共苦,陛下也不会忘怀。有此贤德的母子,陛下忍心伤害他们吗?陛下一定坚持废长而立幼,臣将立死,血溅堂上!”   刘邦听他所言有理有据、合情合理,也不好怪罪他,敷衍说:“你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废立太子不过是我的一句戏言,你何必当真?”   没想到叔孙通竟是寸步不让:“太子是什么?是国家的根本,皇储呀!本一摇则天下动,陛下万万不可当儿戏!”   “好吧,我今天听你的,这下该放心了吧!”刘邦看叔孙通这样认真,只得退让。   吕后为叔孙通的据理力争大为感动。但她知道,这事若不想出一个万全之计,还会进行下去,夜长梦多。今天废,明天废,废来废去,没准有一天就真给废了,届时一切再难挽回。   吕后想不通的,还有刘邦对女儿鲁元公主的一些做法。   鲁元公主的丈夫赵王张敖被诬谋反,虽杀张敖未成,却削去他赵王的爵位,之后把这块最肥美的土地赵国封地送给了戚夫人的爱子如意。叫人怀疑整个过程,是有人暗中谋划,把鲁元公主丈夫的封地夺来给他爱子的,为此不惜要除去张敖性命,断送亲生女儿鲁元的幸福。   后来,刘邦居然要把已经嫁人并生子的鲁元公主送到匈奴去和亲,要她抛夫弃子改嫁到蛮夷之地。不是吕后整天跪在刘邦面前,哭诉十几年来的夫妻骨肉之情,终于让刘邦改变主意,鲁元早已成了刘邦政治阴谋的牺牲品。   刘邦竟如此不顾子女的感情,若说他对刘盈的做法还能理解,而对鲁元的行为让她就无法想通。像戚夫人这样的年轻美貌的女子,抢去她的丈夫,觊觎她的地位,利用刘邦的宠爱想尽种种手段,这些都能让她忍受,但是戚夫人接二连三地将黑手伸向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的女儿鲁元,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是忍无可忍!   终于,吕后明白了,刘邦和戚夫人之所以这样做,是想以伤害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方式,来伤害她,让她从心理上感到自己的弱势地位,让她屈就、顺从、听话,以达到刘邦或者说是戚夫人废立太子的目的。   我要扭转这一局势,今天的我早已不是那时在沛县或押在项羽阵前的我了。吕后想,我要用自己的手腕,来扼制住他们像感冒一样过不了多久就对我来一次的袭击。   86   若想制服他,最好在背后袭击他;若想征服他,最好站在他的前面,而且最好的方式就是去攻心。这两种方法,吕后都用上了。她只能这样做,她可不愿眼看满园丰收的果实,被别人轻易摘走。   对于接二连三的攻击,吕雉知道自己母子三人的命运掌握在刘邦的手中。而凭着夫妻父子之情,已经无法打动刘邦,凭着自己历尽沧桑的容颜,更无法留住刘邦的心。想要取悦已经冷落她多年的刘邦,只有凭借着自己在政治上的能力辅佐他,替他出主意,下决断,甚至是替他杀想杀又不能亲手杀掉的功劳盖世的功臣,让自己的手替他染血。   刘邦最想杀的人就是韩信。刘邦曾称赞他说:“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韩信功高震主,不可杀他的理由是“功高”,必杀他的理由是“震主”。刘邦怕他成为自己最大的心患,如果他亲手除掉他,必定会激起众功臣的激愤,造成政局混乱。   为了树立自己在刘邦心中的位置,为显示自己强于其他嫔妃的才能,把皇后之玺紧紧握于自己手中;也为震慑群臣树立自己的威望,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吕后主动请缨要为刘邦除掉韩信。既出乎刘邦意外,又让他如释重负。   刘邦接受了吕后意见,佯装外出巡视,其实是避开可能对他带来的不良影响。吕后则与萧何设计,支使韩信身边的人告发韩信谋反。吕后趁机派萧何将韩信连哄带骗,骗进长乐宫。韩信不服,功高盖世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惨遭杀戮。就把当年刘邦对自己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皇上说没有杀我的刀,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器不杀。”吕后听后命人就把韩信装到一个大布囊中,高高吊起来,用削尖的长竹竿将他残忍刺死。   还有彭越。彭越是仅次于韩信的大功臣,当时他在项羽的后方开展游击战、运动战,牵制项羽的兵力疲于两头奔命,显示出极高的军事政治才能。他也是刘邦最不放心的人。在韩信被杀的两个月后,又有人告发彭越造反。刘邦下令把彭越逮捕。由于查不到证据,刘邦难治死罪便将其流放蜀地。   彭越在被流放途中,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吕后逮捕。她对刘邦说:“彭越是一个勇士,你如果把他流放蜀地,将来必定给自己留下后患,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干掉他,我给你把人带回来了。”   接下来,吕后又用同样的手段让彭越的门客告发他谋反。彭越被杀后,尸体被碾成肉酱,做成人肉丸子,送给那些开国大臣们吃。震慑众功臣,使他们人人自危。   这里面还有吕后不可告人的秘密,刘邦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觉得趁刘邦还健在,铲除他们也是除去日后刘盈一旦当权时的祸患。现在有刘邦,那些大臣们敢怒不敢言;而他不在时,再动手就怕群起而攻,局势难控。   这些刘邦并不知道。   87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祖刘邦见宴会进行了这么久,一直没见太子刘盈来为弟弟贺岁的身影,很是生气。气哼哼地下令说:“招太子刘盈来给各位侍酒!”   不一会儿刘盈来了。不但他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四位老者,别看他们头发胡子都白了,但穿着和气度却非同常人。他们一直走到刘邦的面前。   众大臣都停止了喝酒,乐师及宫女们也都停止了弹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太子和那四位老者的身上。在坐的只有一个人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刘邦不知刘盈和这四位老者在搞得什么名堂,觉得纳闷,刚要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四位老者纷纷上前施礼,并报了名姓。分别是东园化、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四位老先生。   刘邦一听四位的大名,惊骇不已。他早就对商山大名鼎鼎的四位世外高人心仪已久,曾多次请他们出山为官。而四位都知道刘邦待人不拘小节,常常侮慢群臣,便发誓绝不出山,让刘邦更为敬重。堂中的群臣看到这四位高人的来临,也唏嘘不已。   那位知道底细的人就是张良,今天策划了这个场面,也都是吕后、吕泽软硬相求,无奈之下他出的主意。   当时他对吕泽说:“请出商山四皓,是皇上没有办到的,若是您能不惜重金璧帛,带上太子的书信,派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去请,说不定能感动他们。太子请出四皓,在皇上面前的分量和以前绝不一样,这会让他认为太子羽翼已丰,能成大业了!”   刘邦望望刘盈,又望望四位老者,不解地问:“我多年前就召请诸位,可是你们都回绝了,今天你们怎么会随刘盈来到这里呢?”   “陛下轻蔑士人,动辄骂人,我们受不了这种污辱。现在我们听说太子仁孝,天下仁人之士都想效力这位开明的太子,所以我等追随太子而来了!”四位老者争相说着。   刘邦一下子明白了。不由得暗中惊叹,太子刘盈一定得到了高人点拨,看来自己改立太子的想法真是枉费了心机。   目送四位老人离去,刘邦指着他们对戚夫人感伤地说:“我想改立如意,可现在刘盈能请到这四位高人辅佐,说明他的羽翼已经丰满,再难动摇了!这幕后一定都是吕后捣的鬼!唉,吕后真的还是你的主人呀!”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还不甘心,大半生里多少场恶仗都打了,最后自己不还是做了一国之君!不想就这么输给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以后还会有办法的。是的,还有。”他安慰戚夫人。   望着眼前的一切,听着刘邦口口真言,戚夫人已满脸是泪,她也不在乎在众臣面前是否失态了。全部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刚才刘邦还告诉她放心,可一个时辰之后,他又说刘盈地位难以动摇,不能立如意为太子了,还说吕后是她真正的主人,这心怎能让她放得下!吕雉心如蛇蝎,刘邦一旦不在人世,一向对她敌视的吕雉会用怎样的毒汁蜇她们母子啊!   悲痛至极的戚夫人,立起身来,由于站立不稳身子摇晃了一下。她定了下神,而后跳起了一向不是太喜欢的楚舞,样子哀恸得像一朵被疾雨淋湿的蝴蝶。每一个舞步,每一个动作,每一下凝眉,都那么忧伤凄婉。刘邦忍不住在一旁为她伴唱: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歌中透出几分苍凉和无奈。戚夫人边舞边哭,边哭边舞,嘘唏流涕,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四五位宫女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见此情景,刘邦面色凝重再难久留,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缓步向宫外踱去。他高大的背影现出了从没有过的疲乏和佝偻。   宴席上鸦雀无声,众臣沉浸在一种难言的情绪中。只是,作为局外之人,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88   几个月后,高祖与吕后作对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韩信、彭越两位功臣先后被杀,特别是对彭越的残忍,在其他诸侯中掀起了一股不安的浪潮,大家都有兔死狐悲的不安。   收到从京城送来的彭越的人肉丸子时,英布正在打猎,他惊得差一点儿从马上摔下来。   他为高祖打下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曾是项羽的得力将领,当年楚军屡战屡胜,除了项羽的功绩之外,英布功不可没,他骁勇善战,常常以少胜多。后来,英布投汉背楚,使楚汉战争的双方力量对比发生了倾斜。   当他用筷子夹起一枚圆圆的人肉丸子,总感觉那是用他自己身上的肉做成的。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来,好像下一个被剁成肉酱的就是他。于是他在暗中调集兵力,派人窥视其他诸侯国的动向,以防不测。不想这件事被他手下的一个叫贲赫的官员告发到朝廷。   一时间,朝中浓云密布,都知道拿下胜多败少的英布,必是一场恶战。   89   这天,吕后又把刘盈叫到跟前,看他武艺还没长进,情性还那样柔弱,心里很是着急。   “盈儿,”吕后差人把一把刚铸好的剑递给他,“这是一把名剑的复制品,叫禹剑,是当年夏禹所铸,腹上刻有二十八星宿,背有山川。铸这把剑时,曾有3名英猛的铸剑匠人投身火中才制成的。它是有灵魂的。我愿你拿着它时,能时时感到自己身上肩负的重任!”   刘盈双手接剑,眼睛看着母亲。他感到这把剑有千斤的重量,好难托住它。   吕后又把一个玉佩递给他:“这是和田玉,我让人专程给你制的,佑护你平安和精进!”   雪儿走来,许是走急了,满头都是汗。看了一眼刘盈,要说什么又止了。   “你去吧,好生用功!保住你的太子位多不容易,不要辜负我!”吕后对刘盈说。   刘盈走后,雪儿凑到吕后耳边说了些什么。   吕后双眉紧锁,问:“真的吗?”   “是真的,我是从戚夫人的随身丫头那里听来的,当时她正跟其他丫头说话。看到我来了,便住了口,还使劲瞪我!”   本以为这件事永不再提了,不想又来了,这不要我儿去送命吗!吕后的眼睛一亮,想起不久前从商山请来的四位老先生,他们现在正住在吕泽家里。   吕后吩咐雪儿说:“差人备轿,看来我得去长兄那里一趟了!”   90   已经是第三天了,除了上朝,刘邦走到哪儿,吕后就跟到哪儿。而且总是哭,一哭起来就把过去刘邦对她们母子的不是翻账本似的一一抖落出来,也不管身边有谁。弄得刘邦心烦意乱,想到戚夫人屋里歇息一会儿都难。   他急了:“刘盈已长大成人,带兵去打英布怎么就不行?”   “他从没打过仗,你是知道的!”吕后哭着说。   “他应该得到锻炼了,不经历风雨怎么才能成大气候!”   “你也不想想,英布是天下猛将,善于用兵布阵,除了韩信和彭越无人能敌。要是让太子率你的那些老部下讨伐,如羊领群狼恐怕难以掌控。倘若再被英布钻了空子,一路鼓行而西,到那时大汉的江山岂不危险!”   “可是,我身体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虽然龙体欠安,若能御驾亲征,老将们必定个个奋勇当先,英布还怕不一举歼灭!反之,长安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你都找不到个哭处了!”   说完这一席话,吕后偷偷用泪眼的余光瞥了刘邦一眼,见刘邦紧锁眉锋,好像被她的话打动了。她又紧接着说:“你就是不为我们母子着想,也为戚夫人、刘如意和你的大汉江山着想吧!你出征定能凯歌而旋,若换了刘盈就难说了,那时……”   “就按你说的办!回吧,我也好好睡一觉去!刘邦心里充满了懊丧,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现在总能占自己的上风。细想想,她讲得确实也有道理,因小失大,因小节而失全局的事他是不会干的。这也是他依了她的原因。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小看这个女人了,不但不能小看,她甚至成为了自己的一个潜在危险。这让他深感不安。   吕后不哭了。她心里充满狂喜。但她脸上还是不露声色,吩咐下人为高祖烹制他爱喝的冬虫夏草狗肉汤。   最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召籍孺进宫,皇上想要让他给捏捏背了!”   刘邦一怔,不知这女人搞得什么名堂。这个籍孺是个年纪很轻且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他很喜欢他,也常常与他同寝,因在民间有“美男破老”的说法。当了皇帝以后,不用天天疲于征战,心情也放松下来,除了穿梭于后宫嫔妃间,他常找些年轻貌美的男子伺候,以此延年益寿。这些也都是暗中进行的,却没有逃过吕后的眼睛。这事吕后都知道,那自己还有多少隐情、私事她不知道的?   刘邦斜起眼睛看着她,感觉她是如此陌生。有一股寒气从脊沟处冒出,他觉得虽然自己是一国之君,凭自己的力量掌控她已不那么容易,她在朝野中的势力并不比他小多少。有许多大臣,做事时甚至可以和他这位当朝皇帝讨价还价;吕后吩咐的事,他们或敢怒不敢言或言听计从,唯恐落到韩信、彭越等人的下场。   “歇吧,我走了!”吕后凑到刘邦面前,“我这一辈子没有看错的人就是你,我咋看不够你呢!”她用这些年从没有过的娇昵在刘邦脸上亲了一下,留下一个带着微笑的唇迹,闪出门去。   “臭娘们儿!没有老子你会有今天!”刘邦骂着,窝了一肚子的火又不知该往哪里发泄。见籍孺打扮得花枝招展袅袅娜娜地走来,好像看到了撒气筒似地吼着,“滚,你给我滚出去!”他飞起一脚,正踹到籍孺私处,疼得他抱着裤裆摊倒在地。刘邦好像还不解气,又照着他背上猛踢了两脚。   籍孺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喊又不敢喊问又不敢问,蜷曲在地上扭成了一团。   在吕后步步为营、环环相逼之下,刘邦不得不承认,无论自己怎么做,太子刘盈不可改易的现实再难动摇。他又一次屈其一代君王之尊,喝下吕后为他酿制的这杯苦酒。   吕后从刘邦那里出来,心里像有个百花园,所有的花都在明媚的阳光下绽放了。她想,商山四皓的办法还真管用。刘盈已在太子位,如果打了胜仗,带兵有功也不会进位加封。况且,英布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而刘盈是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一旦打仗刘盈的胜算是极低的,莫说有性命危险,就是活着回来也会有罪,正可以被刘邦借此废除太子之位改立刘如意。这岂不正合了刘邦和戚夫人之意!回头我一定好好犒劳四老,他们为我们母子又立了头功。   91   汉高祖十二年春,高祖刘邦通知文武大臣到太庙集合。有许多事,他必须趁自己还健在之时安排好,否则,就是死也不会闭上眼睛的。   还在去年征讨英布时,本就病痛在身的刘邦胸部又受了冷箭,常常胸痛难忍,身体状况越来越糟。吕后看到眼里急在心上,她曾招来良医圣手为他医治。   太医诊治后欺瞒他说,病可以治好。   刘邦知道是在骗他,不但不再医治还指着太医大骂:“老子原是一介布衣,手提三尺长剑而夺取天下,这不是天命吗?人的命运决定于上天,人的生死老天也早已注定。纵然你是扁鹊,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吕后见刘邦如此固执,也只得依他。   这时,审食其又带给刘邦和吕后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一个叫卢绾的老乡,他们是同年同日生,因而关系极好。原燕王臧荼造反时,任卢绾为燕王,他也有图谋反叛之想。   刘邦说:“你去把卢绾从燕国叫到长安来,我有话要说!”   审食其奉命而去,却只身而归。卢绾见多位异姓诸侯王连遭诛戮,心里非常不安,怕自己此去长安,有去无回,便推脱自己有病在身不能前往。他还对亲信说,现在的异姓王,就剩下我和长沙王吴芮两人,往年杀韩信、彭越、英布都是吕后的主意,现在皇上病重对她委任有加,吕后这个妇道人家专门找借口诛杀异姓王和有功的大臣,我去了定是凶多吉少!   “他果真是想谋反了!”吕后对刘邦说,“派樊哙和周勃一起率兵攻打卢绾,其他的人都不如他俩让咱们放心!”   刘邦一时没有说话。他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有人曾偷偷告诉他,樊哙和吕后串通一气只等他仙逝后,打算杀掉戚夫人和刘如意。   当时他听后勃然大怒。戚夫人和如意那都是他最惦念和最放心不下的心肝宝贝,吕后竟连他们也不放过,那不是有意和他作对嘛!他立即把陈平和周勃召进宫中,对他们说:“你们赶快到军营,把樊哙的人头砍下来见我!”   陈平和周勃接受了命令,却犯了难,私下商量,樊哙很早就跟随高祖,屡立战功,他还是皇后的妹夫,咱们可不能随便杀他。皇上一时气恼说杀他,过后若是反悔咱俩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再者说,刘邦已病入膏肓,而吕后的势力越来越强,就是刘邦不治罪,吕后日后也不会饶过咱们。两人便想了个既不抗旨,又能保全自己的万全之策。   吕后看到关在囚车押进长安的樊哙后,一切都明白了,她知道刘邦这样做又是冲着她来的,这是杀鸡给猴看。但她现已不是猴,她是凤凰。于是,她下令把樊哙无罪释放。   这时的刘邦,已经力不从心。他虽然听从了吕后派樊哙和周勃一起率兵攻打卢绾的请求,但心结却越结越紧,了去心结的想法更为强烈,他要带文武大臣到太庙去宣誓,靠集体的力量约束住这个野心勃勃的吕后。她再为所欲为,这口气他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作为一代帝王的他,不想就这么输给一个年老色衰的娘们儿。   92   这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每年都晚一些。报春的花朵不但没有笑在树枝上,就是憋了一个沉闷冬季的青翠,也还没有尽染丛林和原野。天阴沉沉的,欲雨欲雪的样子。料峭的寒风,像小刀片透过人们的衣衫割入骨缝,冰刺一般的疼。   太庙前,10匹高大健壮、百里挑一的白马,并排而立,眼睛都被青一色的绸缎蒙着。每匹马的一侧都有一口大瓮。旁边有身穿战袍的侍卫杖剑而立。   也许是面临一场重大的仪式,重病缠身的高祖刘邦今天看上去要比往日神采奕奕得多。他望着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文武大臣,不无感慨地说:“我自从做了皇帝,已经12年。想当年有很多人追随我出生入死,南征北战。我已经给了有功之臣许多奖赏,有的封王,有的封侯,掌管着不少土地甚至是军队。凭心而论,足以对得起你们,这一点我问心无愧!只是,有些人骄傲自大,自以为对国家有功就目空一切,甚至兴兵起事,再想分食天下,争做帝王!”   刘邦望着鸦雀无声的众臣,像剑一样的目光锐利地在众臣的头顶上“嚯嚯”地挥动,人们都垂着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好像与他目光相遇,就会被他砍到似的。   他的目光落到吕后身上,停留了片刻。吕后没有闪开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若把目光躲开,就是对他所陈述内容的一种默认。   “现在,我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为子孙后代立下一条不许违反的规矩,”刘邦面色威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箭弩落在花岗岩石似的掷地有声,“从今往后,凡不是刘姓的人,一概不许封王;没有功绩的人,不许封侯。有违反者天下的人就一起共同讨伐他!”说着,他“唰”地抽出长剑,只见寒光一闪,他身侧的马颈上已血花飞溅。   血冒着白色的热气哗哗地淌到身下大瓮里,白马发出悲壮而又惨烈的嘶吼声。侍卫们像是接受了命令,齐唰唰拔出剑来,封向马喉。一时间,马嘶声响成一片;血流声,汩汩成洪。   “喝下马血酒,一切即不得有悔,否则天道不容!”刘邦接过侍者调好的马血酒,用食指沾了一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向地上洒了些,然后把剩下的马血酒一饮而尽。   在场的众臣都学着刘邦的样子,把马血酒喝了。   吕后端着马血酒,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她知道刘邦的良苦用心,他只不过想用这种方式来遏制他百年之后的她,怕刘家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落于外戚手中。   刘邦正是这个意思,他想接受先前的许多教训,因为吕后给她的兄弟及吕氏族人封了太多的王侯,他之所以许多重大的事情尤其是改立太子的事情难以成行,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强大的给她支撑的势力。   他和她做了几十年夫妻,他是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温柔的稍有野性的少女,成长为一名心怀大愿、野心勃勃、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并嗜血成性的妇人。他活着时,她还不会兴风作浪;而他死后,刘盈一旦做了皇帝,她成了太后,恐怕天下就没有人能治得了她了。那时,他的爱妃、爱子及大汉江山,也就成了她的掌中之物。他想让众臣来监督她,看管她,约束她。   大臣们都宣了誓,高祖刘邦这才放下心来。他身上的气力好像都在刚才用尽了似的疲惫不堪,但是他仍硬撑着不想让众人看出来。有几个侍从上来想搀扶他,被他推开了。   戚夫人走上前来,挽住刘邦的胳膊。含着许多语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关切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楚。刘邦也不管众臣的目光了,无限爱怜地搂住她的肩膀,此时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们母子。他们就那样相依着,向御驾走去。   吕后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冷到了极点。   风似乎更大了,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纸钱一样飘洒下来,把人们笼罩在里面,还有满地的血水与倒地的白马,像一幅悲壮而朦胧的写意画,很不真实。   93   一代帝王汉高祖刘邦驾崩了,这消息,除了吕后只有审食其知道。   白马盟誓之后,吕后把一时糊涂一时又有些明白的刘邦,从未央宫强行安排进自己住的长乐宫。戚夫人又哭又闹,她也想在他弥留之际守着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守住他给她的护佑与无忧的生活似的。   吕后冷冷一笑。心想,除了高祖,你的小蛮腰和眼泪还有谁会在意呢!高祖眼见着就要不久于人世,过不了多久,天地就将是另一重了!我是他的原配夫人,而你这个只会坐享其成的小妖精,有什么资格在刘邦最后的日子还霸占他。再者说,刘邦百年之后,她吕后还有一个不能告人的想法要实施。   “让我和高祖独自待会儿!”吕后对站在身边的审食其说。   “你没事吧?”审食其关切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疼惜。   吕后摇摇头,脸上透出一丝微笑。   “我就在外面的厅堂里,有事喊我!”审食其说着走到吕后跟前,拉起吕后的手使劲一握。他侧脸望见了龙榻上躺着的刘邦,下意识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94   吕后握住了刘邦的手。反复看着,刘邦任她摆布着,没有一丝反抗。   那是只已经渐渐冷去的毫无血色的大手。它执掌过天下,运筹帷幄过千军万马,也曾抓过无数块大肉、端过无数樽酒,还玩过不计其数的女人。而对她吕后,曾那样与他同甘共苦为他受尽磨难的人,他却很少有过惺惺的怜惜、柔蜜的爱抚和由衷的体恤。现在他完全是她一个人的了。他健在时不能,他去世之时,她不还是做到了!这时他就只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会再跟她分享。而且她想怎么对他,他也奈何不了她了!   吕后领着刘邦的手,来摸自己的脸。他有多久没摸过她,她都不记得了。   她长叹一声。两个小时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刘邦已像一只跑到了尽头的马儿,生命的迹象正一点点消逝,气息衰微得宛如高度磨损的风筝线,好像有一阵轻风,就能毫不犹豫地把它吹断。   刘邦一阵剧烈地喘息之后,撩了撩眼皮。吕后从他眼缝小小的开处,望到了一束好亮的光,她吓了一跳,这莫不是人们所说的回光反照吧!   吕后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说的,人在死以前会往一口望不到边际的深井中坠去。活着的人握着他的手,会让他感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并不孤独。她虽然对他有很深的怨恨,可是这个时候,她的心还是软了,毕竟他是已走到生命尽头的人。   “陛下百年之后,要是萧相死了,谁可以接替他?”吕后问。   “可以让曹参接替!”刘邦答道。   “曹参以后呢?”   “王陵可以接替。”   接下来是好长时间的沉寂。吕后禁不住俯下脸在他的鼻孔处试了试,还有气息,轻声唤着:“陛下,陛下——”   “不过——王陵性格过于直爽,可以叫陈平辅佐他——”刘邦又断断续续地说,吕后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不会就这么轻易走的。   “周,周勃为人厚道,办事慎重,只是不大懂得文墨……”   刘邦又是一阵喘息,屋内的空气像个很势利眼的人,见他将不久于世,怕沾染上晦气似地纷纷逃开,致使刘邦吐出的气息比吸入的多。   “但,但是,将来安定刘家天下的,还是要靠周勃。”   “周勃以后呢?”吕后再问下去。   “再以后,再以后的事,就是你我都不能知道的了……”   刘邦用最后的力量瞥了一眼,好像在说:难怪那些与我出生入死、布衣之交的老臣们对她俯首帖耳,可见她的政治头脑和驾驭群臣的铁腕了!项羽那样威武不屈英风难羁的人,最后不还是败于我手下,我成了一国之君。最后,我还是将死在眼前这铁腕女人的前面。   他想到爱子和爱妃,他现在多想见他们最后一眼,可他们却被眼前这个女人严严地关在长乐宫外。没得天下的项羽最后未能保护住他的爱人;而我得了天下,也不能保护住自己的爱人!项羽最后输了,输给了我;我也输了,而我输给的却是眼前这个女人……   刘邦所有的心力好像都在刚才这一刻使尽了,眼中的光束像一只已经燃尽的蜡烛,一点点黯下去,黯下去……随之,有一口白色的黏液随着他啊的一声呼叫,从嘴角溢出来。好像有什么从高高的崖石上一头栽了下去,除了一种骇人的空无,什么都不存在了……   “陛下,陛下,刘邦,刘季,刘三,三儿……”任凭吕后怎么唤他,他的心魂好像已飘向了远方,哪是她的声音能够追回来的!   审食其快步走过来,说:“安排高祖的后事吧!”   吕后从一种惊恐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让陪伴了她多年的审食其都不敢相看的表情,说道:“封锁高祖已死的消息,除你我之外,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为什么?”审食其不知道眼前这个与自己相濡以沫了多年的女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高祖的逝去让她受了惊吓?   “我清醒着呢!”吕后若有所思,“现在朝中的那些大将和先帝大都是一起起兵的,他们有些人早就雄心勃勃、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了。现在先帝去世,难保他们不会借机叛乱。不如想个办法,把这些人一个不留地统统杀掉,以除后患!”   “那怎么行?人们总不见高祖一定会起疑心。那时,时局也许就不好掌控了!”   “我这些年所受的苦,你是一一都见过的。我想与他独自待上一段时间不行吗?他活着时我没有拥有过他,难道我在他死后还不能享受一下单独与他在一起的滋味?”   作为妻子的吕后这么说,审食其还能说什么呢!若换了别人,听到这番话一定会为之心酸和感动。而审食其却没有,跟随吕后这么多年,她早已今非夕比。她的疑心很重,最平常的一日三餐,都是雪儿把每道饭菜尝过之后她才去吃;她的假想敌又太多,只要听到风吹草动或看到哪个朝臣能力不凡,她都会对他高度戒备或设计对他诛杀。对刘邦死亡的消息进行封锁,个中原因她不说他也知道。   审食其的运命已和吕后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一点他明镜似的。这也是他劝说她把高祖的后事办了,怕夜长梦多的初衷。   95   吕后把刘邦寿终正寝准备的衣袍堆在床边,她要为他净一下身子,再把这些衣服穿上。据说死去的人身体完全冷了,衣服就再难穿上了。   吕后对刘邦的遗体没有畏惧,但是对他渐冷的身体还是有些忌讳。她用一块白布掩住他的身体,从头部往下擦。他的眼窝及双颊已渐渐凹了下去,眉骨和嘴巴像丘陵一样高高隆起。   “刘三,你想不到也会有今天吧?”吕后自语着,用剪刀剪去他身上的衣服。   他的身上可谓疤痕累累。有顽劣不羁留下的,有为女人争斗打架时留下的,也有南征北战时的刀枪剑戟之伤。每一处伤都能讲出一个故事来。每一个故事又都不是为她吕后所写。   关于刘邦的身体,吕后自从和审食其做爱的那天起,对他即已没有了兴趣,他满足不了坐地能吸土的她的性要求。她之所以对他很少碰自己妒恨在心,也只是想在他对她的占有中,证明他心里还有她。生前他一次次与她作对,那是他心里早已没有了她的位置,否则他不会不为她着想。   而他却低估了她的能力。一个女人只要内心有力量,并且在最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会让男人像望着刺猬的老虎一样,虽然就在眼前,却干巴巴地眼瞅着无从下嘴,弄不好还可能会被对方扎伤。   剪去刘邦下体的衣服时,吕后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看到了支配着他在花丛里肆意穿行的那具男根。此时,它像一团掩在秋日乱草间的鸟窝,一只小鸟正隐隐约约地探着小脑袋。吕后用力捏了一下,捏时她不觉咬住了下唇。它在她的手中,只是一堆只有三两半的肉坨坨,它再也不会指挥着他到处寻找猎物,再也不会被一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而伤及她。   “有什么好?都老到这样了,除了权力的力量,戚姬个这小妖精还能从它这里得到什么快乐?”吕雉说着又使劲揪了它一把,不解恨地撮起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像鹰隼一样去撕拧。   有一丝腥咸味从嘴里泛起来,吕后这才意识到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她停住了手,长叹一声:“刘三,我跟你这么多年,为你照顾家,伺候老人,看护孩子;在沛县入狱时,被那些狱卒百般虐待蹂躏,最后连再为你生一个孩子的能力都失去了;做项羽人质时,你竟然见死不救,叮嘱项羽别忘分你一碗汤喝;你做了皇帝,不但不怜惜我们母子,还一次次……作为一个女人,我付出了那么多,怎么竟引不起你一点同情之心,还一次次加害于我们母子……”   泪滴到刘邦的身上。这还是刘邦死后,吕后第一次掉泪,但是那绝不是为刘邦而流的。她有时对他要的只是一份关爱和怜惜,怎么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他都给不了她呢?   她真想拿刀子剜开他的心,看看窝在里面的是颗红心还是黑心。她止住了这种念头。人都死了,死了死了,死是生命的终结;是了却,一了百了,他的生命都不在了,附着在他身上的一切,再去追究还有什么意义!   吕后换了块干净的丝巾接着为他擦拭身子。他腹股到大腿跟儿处有半尺多长的一道疤痕,呈现着深褐色。她相信那绝不是刀伤,到像是一道深深的烫伤。腹股沟里好像还有一团深色污渍。由于夜色已深,幽暗的烛光中她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便多沾了些水使劲擦,那团污渍好像跟她较劲似的,不但没有被擦掉,反而更清晰起来。吕后又端过一个烛台放到床边,终于她看清那是什么了。同时,它像利剑一样从她的双眼直扎内心。   “天呐!我本想就那么对你一了百了,可是你死了死了还要伤我!”吕后的心火猛然蹿得老高。那是一处刺青,上面刺的是“爱懿”二字。   他碰她吕雉一指头都不愿意,原来都是那小妖精附体了。他就那么被她占领着,他怎么还会把她吕雉母子放在心上!吕后恨得自己的牙根都疼了。   “食其,食其!”   “怎么了?”审食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拿把刀来。对了,再去拿个马鞭子!”   望着怒气冲天的吕后,审食其狐疑起来,他不知道拿这些东西做什么,站着没动。   “你干嘛站着不动,快去!”   “要这些东西干吗?”   “他身上竟刺着那个小妖精的名字!不拿鞭子狠狠地抽他,不拿刀子把它剜下去,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吕后气得浑身发抖。   审食其上前扶住她说:“不能这么做,这是鞭尸呀!虽然他死了,还是龙体,那是对他未寒的尸骨不敬,刘氏族人若是知道了,会群起而反你,那时你岂不因小失大了?”   听审食其这样一说,吕后冷静下来。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的,脉管里的血呯呯地冲撞着。一定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否则就会把她肺腑炸得粉碎。   96   “我要你!”   “什么?”审食其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次。   “我要你!”吕后把审食其推开一些,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时候?现在吗?”审食其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刘邦尸骨,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冷汗出了一身。   “就现在!在刘邦的身旁,让他看着咱们做爱!”   “不会吧?那,那太——”审食其一时吓得语塞,眼前这个吕后一定是疯了。   “你不听我的?韩信那么大的功臣我灭他易如反掌!你不是不知道吧!”   审食其摇着头苦笑着:“打我跟了你的那一天,就从没想过不听你的。要不是你说我娶妻生子对咱们是一种保护,我一生都不会结婚的。你也知道,我和她有性生活就是为生那两个孩子。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不但没碰过她,连同床共枕都没有过。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除了你,还装得下谁?”   “那你为什么还拒绝我?”   “陛下尸骨未寒呀!”   “我不但不在乎,而且要的就是他的尸骨未寒。那你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我,怕不起性!”审食其说话时,好像萎缩的不是他的口气而是他的阴茎。他怎么能起性呢,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还当着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外人”。   吕后狂笑起来,直笑得审食其不知是自己疯了,还是眼前的吕后疯了。吕后笑够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刘邦躺着的床边拽。审食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那样被吕后拖着来到刘邦身边,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体一下子倒在刘邦赤裸僵硬的身体上,吓得审食其大叫一声,一跃而起,惊恐地向刘邦的尸体张望。   吕后冲刘邦的尸骨恶狠狠地说:“刘三,你别以为你是男人,你是一国之王,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听着,你认真地听着,你能做的事,我一个女流也能做。你做不到的,我也能做!”   吕后上前去扒刘邦紧闭的双眼,一边扒一边歇斯底里地说:“你他娘的别像缩头乌龟一样,有本事你睁开眼瞧着,瞧我做得是不是比你还好!”   看审食其仍迟疑,吕后伸手去撕扯审食其的衣服:“这么多年你一直占有着刘邦的女人,没想到你也是这个呀?”吕后说着,把左手的小指伸到审食其眼前!   “我?我吗?”审食其被吕后激怒了,把吕后翻到身下,也不管一旁躺着的刘邦了,扯下她的衣服一件件远远地往地上抛。   吕后兴奋得脸上泛起了潮红,她就喜欢看男人在床上撒野的样子,她认为只有这样才像个男人!在这种状态中,她也能像最优秀的女骑手,跨上他,一起向着让人心花怒放的原野那头一浪高过一浪地狂奔。   他俩都折腾累了,从刘邦身边爬起来。   “不会遭报应吧,咱们?”审食其有些心虚。   “管他呢,反正这一刻咱们都痛快了!”吕后虽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免敲起小鼓。她又想,什么报应不报应的,那都是人编出来吓唬人的。   审食其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他对吕后更多的是恐惧,自己是攥在她手心里的,她能对刘邦、对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臣都穷凶极恶,而自己一旦惹怒了她,失去她的宠幸,其后果不堪设想。审食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97   一周后,一代帝王刘邦的葬礼还是举行了。   当时,审食其觉得吕后将高帝死亡的消息封锁起来不是良策,就去找吕后的哥哥吕释之商量。吕释之的儿子吕禄又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好友郦寄。郦寄的父亲是朝中的老臣郦商。郦商是审食其多年的好友,他听说后赶忙找到审食其说明此事的厉害。   “听说皇上去世已经四天了。皇后不但对外秘而不宣,还想把朝野中的功臣们都统统杀掉!这太危险了,那些大臣们一个个都是从血雨腥风里走来的,若群起而攻之,怕天下就大乱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吕后的宠臣,你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审食其一听有理,赶忙找到吕后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并说:“那些大臣们你保证都能杀掉吗?若不能,你这么做本身就给自己留下了危险和祸患!”   “现在消息已经透露出去,我也不想过多责怪你。”吕后无奈地望了审食其一眼,审食其自知理亏,又觉得不这样做,可能会出更大的乱子,到那时再做什么都晚了。   “我确实也是为大汉江山着想,这点你不是不知道!”   吕后伸手扯了一下审食其的上衣,胸口处赫然露出几处新鲜的吻痕,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那还是昨日她的杰作。俩人温存时,吕后总爱恶作剧地在他身上留下吻痕。为让他时时会想着她;为他再找别的女人时会考虑一下她的感受;也为让其他女人知道他已是另一个女人的领地,让对方退却抑或恹心。她说:“似乎也是天意,我听你的,那就把皇帝葬了!安排刘盈继位!”   “那你岂不是皇太后了!”看吕后终于同意发丧高祖刘邦的尸骨,审食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守着刘邦尸骨与吕后做爱的场面终于结束了。这事虽刺激人的感官,也让他一想起来就后怕,这是有失纲常要遭报应的!   “去吧!”   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现在吕后的脸上,有许多计划正在她心底里成形。   98   天仍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水雾弥漫的山林,像拢在一处热锅的边缘,让人喘出的气都像锅上冒出的热气,动弹一下便浑身是汗。   几百名手持锋利刀剑的兵士,站在城外密林间的一处空地上。给病重的吕后取药引子的工作已安排就序。近50名大腹便便的将要临产的妇女被围了个严实。她们的眼睛被红布严严地蒙住,哭喊声、叫闹声不绝于耳。   11个杀猪的肉案抬出了来,11个屠夫头上扎着红绸,个个横眉立目,手持屠刀,严阵以待。   审食其围着这群“大肚子”转了一圈,他对哪个“大肚子”使个眼色,身边的侍从就把她拖出来。就这样最先拉出的11个“大肚子”分别被拖到肉案前。   他把手向上一挥,接了命令的兵士们走上来用毛巾把“大肚子们”的嘴塞了个严实。动手扒她们的衣服,把赤条条的她们抬到肉案上。由4名兵士分别按住她们的手脚,使她们动弹不得。   屠夫们拎起提前准备好的水,“哗”地向她们身上泼去。“大肚子们”想喊又喊不出,脸憋得青紫,身子扭动得像被紧紧扼住颈项而作垂死挣扎的肥鹅。一旁的士兵有的对她们吼着,有的则挥手向她们身上猛抽。   屠夫们把刀在身侧的磨刀石上使劲蹭了两下,向她们高高隆起的腹部刨去。随着刀的划动,紧绷的肉皮豁然向两边分开,血随之流出。屠夫们像从一个大口袋里掏物件一样,把婴儿从母体里拉出来。   “男婴!”随着屠夫的喊声,男婴被走来的兵士抱走了。   “女婴!”有的屠夫喊。   “哪来哪去!”背着身子站立的审食其声色低沉地说。   得了命令的屠夫把刚刚取出的女婴重新塞回母体,女婴的母亲与那些被掏走男婴的母亲们一起被扔到旁边的车上。被横七竖八丢到车上的妇女们,还没有咽气,痛苦地在车上扭动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她们的身下,血水流成了一条条红色的溪流。   “11名男婴取毕!”兵士来报。   审食其又挥了挥手,兵士退下。   一名身穿红衣的13岁少女被拉了上来,她的眼上同样蒙着一块红绸。   审食其仍背对着她,双臂抱到了胸前,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不停地踱着步子,脚下的艾草被踩得伏倒了一片。   审食其缓缓地把手挥了一下。   得令的兵士们,立即把那名面容清秀的少女拉向肉案。4名兵士按住了她的四肢。少女的上衣被扯去了,露出白晳的胸脯和刚刚发育还远没有长到成熟的小巧的乳房。   水泼向少女,少女的身子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不知眼前的这些自己望不到的人们要做什么。嘴张了张,由于被毛巾紧紧地塞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审食其已满脸是泪,为不让众人发现,朝屠宰场远处走去。身子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捧住了他那张极度扭曲的脸。   被取心的女孩子是雪儿的女儿。雪儿因女儿被带走,已多次伤心地昏死过去。早年她丈夫战死在沙场,只留下了这个遗腹子,现在这个像她生命一样的女儿又要被摘心,那和挖她的心没有什么区别!她也知道那颗少女之心若再找不到,他们的九族将被诛掉。只是,她就是不能接受爱女被摘心这一残酷的事实。   审食其心里非常难过,这个女孩子生得天仙一般,且聪明乖巧,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自己有两个儿子,所以对雪儿这个女儿百般疼爱。又有什么办法呢?吕禄可不会念他和吕后的那点私情,说一不二、手段残忍是出了名的。   “对不起,爷爷对不起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拳头使劲地擂自己的脑壳……“闺女,你是个好孩子,你……你保住了咱们全族……”   “少女之心已经取到!”有兵士在身后说。   “滚!你他娘的给我滚!”   没有得到命令的兵士仍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审食其长叹一声,使劲地把脸上的老泪一抹,说:“把配好的料在一个时辰之内快快送给御厨,熬太后喝的药去!”   一下子像老了十几岁的审食其走来相告,说所有药物的配料已经齐备,御厨正在制药,吕后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她的思绪还飘在刘盈登基自己刚做皇太后时,她把戚夫人押到宫中的一处叫永巷的监狱中。每想到此,她总会暗自庆幸自己做事果断,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99   高祖十二年五月十七日,刘邦下葬的日子。戚夫人没被吕后准许参加葬礼,她甚至都不知道刘邦已死。   这天未央宫进入了许多兵士。之前宫里她最喜欢的两只杜鹃鸟中的一只,没有任何征兆地死了。一种不祥之兆笼罩了她,她预感要出大事了!   女人化妆,是为了取悦她最心爱的男人。想让自己的娇美,打动刘邦,以赢得他对自己的爱怜与娇宠。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刚30岁,竟在这不多的时日里憔悴苍老了那么多。那双传神的像黑珍珠一样的眸子,蒙了厚厚秋霜似的迷离而黯淡。每日她都浓施粉黛,盼望着刘邦能奇迹般出现在她面前,并满怀深情地把她揽入怀中。可是,她的刘邦自被吕后强行带入长乐宫,她就再没见过他。她仍幻想着,她的刘邦不会扔下她不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鼻子一酸,两行清泪从她妆得很好的脸上滚下来。一段时间以来,泪水成了她最知心的朋友,总在她伤心无助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来相伴。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再度回到往日的辉煌。   活下来的那只杜鹃,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守着那只已死的爱侣仍“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地叫个不停,好像在说,“快起来,快起来,怎么不回答我呀,宝儿快起来呀!”声声凄厉、句句悲怆,如一枚最悲情的花朵,绽放得让人揪心让人疼,又如寂寞的烟花烫伤了路人。戚夫人感觉那声音都烫到了她肉的深层,又好像那声音是从她心底啼出的。   她把笼门打开,轰了半天那只杜鹃也不飞走。她把它从笼中拿出托在手上,呜咽着说:“走吧,再寻找一个伴儿去吧!”可是,那只杜鹃就那样站在她的掌心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地叫,声声凄厉。已有鲜血从它嘴角溢出,而且它每叫一声,鲜血就会更多地从嘴里往下涌。   “再这样流血,你会死的!”戚夫人拿来丝帕,为杜鹃擦着嘴边的血,无限哀伤地说。   她又想起她的刘邦来,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天我都没见你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是不是又有更年轻漂亮的女人把你拴住,我就成了让你厌倦、弃之都嫌不及的旧内裤?”这一时期她总情不自禁地自语,好像她说的话刘邦都能听到似的。   杜鹃的叫声越来越衰微,最后匍匐在她手上颤栗不止。不一会儿,小腿一伸,像用尽最后的气力做最后一次飞行或呼唤。它终于没有叫出,更没飞起来,它死了。   已哭成了泪人的戚夫人,让宫女服侍自己洗脸梳头。她告诉自己刚才死去的只是杜鹃鸟,那是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她要振作起来,以最美丽的姿容等待她的高祖到来。   100   直到兵士们把戚夫人五花大绑地带到永巷,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她被带到这种地方。永巷是宫里一处囚禁偷鸡摸狗、大伤风化、男女奸情或有重罪人的监牢。   “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为什么?你们就不怕高祖知道了问罪吗?”任凭戚夫人怎么喊叫,那些狱卒就是板着脸孔只字不说。   有一个狱卒拿着剪刀走到她面前,另一名狱卒赶紧走来说:“太后有令,不许用剪刀!”那个狱卒这才迟疑一下,把剪刀放下了。狱卒们不容分说,七手八脚地把戚夫人捆到一把椅子上,三个狱卒站到她身边。   “你们要干什么?”戚夫人迷惑地望着站在身前神情威严的狱卒,问道,“你们敢对皇上的宠妃这样不敬,难道你们就不怕皇帝来惩治你们?”   狱卒们也不理她,一缕一缕地揪着她的满头乌发。她的头发已长过小腿,那是刘邦最喜欢的,他曾说那是一片森林,在里面能找到儿时无忧无虑玩耍的感觉。“那我把头发给你留着!”戚夫人说到做到,自从成为刘邦的女人后,就再没剪过头发。可眼前这些人竟来动皇上的心爱之物,戚夫人一边喊一边使劲扭动着身子。   透过汪着泪的眼睛,戚夫人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她的心凉了,那不是吕后吗?她来做什么?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吕后的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的揶揄。   “你这么做高祖不会轻饶你的!”戚夫人强压怒火说。   “哈哈,”吕后大笑起来,“那你就等着刘邦来帮你吧,不过我告诉你,这辈子他都帮不了你了,除非到了九泉之下!”   什么?她说什么?有什么在她的耳边猛轰了一下,震得她的心都颤栗了。   望着她那种既惊恐又质疑的眼神,吕后又说了一遍:“你想要刘邦再帮你,除非你死!”   听到这如五雷轰顶的消息,戚夫人嘴巴大张了半天都没合拢,先前在心中升起的期许,一下子空落得像遭了寒霜的原野,凄荒而又萧瑟。她身子晃了晃,昏死过去。   “狠劲拔,一根也别留!否则,我要你们的命!”吕后冷笑一声,在侍从们的团团簇拥下,傲慢地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戚夫人醒来了。头疼得像有无数根针刺过,用手一摸,头皮光光的,黏黏的,她吃力地睁开红肿的眼睛,手上都是血。再看身上,原来精美的湘绣锦袍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剥了下去,换上的是深褐色的只有囚犯才穿的衣衫,上面破着洞,有许多血粘在上面。她的脖子上已拴了一条粗粗的只有那些宫内犯了奸情的重犯才拴的铁链。铁链的一头拴在一棵粗粗的树桩上,她感觉自己的锁骨和脖子都被压断了。   高祖怎么就死了呢?他就那样忍心扔下她们母子不管?她不相信。现在自己遭的这份罪,使她又不能不信。若高祖还在,吕后就是再心如蛇蝎,他也不会让吕后像疯狗一样任意对她狂吠乱咬。她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一个置身江水中的人,船坞已被急流无情地掀覆冲走,只留下她在恶流浊浪中苦苦挣扎。   “先帝呀,你为什么就这样扔下你的爱妃走了?你难道不显灵救救我?”她鼻子一酸,结了一层盐碱的眼底有泪水和着血水滚下来……   101   “舂米去!”   戚夫人睁开眼睛,天还没亮,狱卒已在用脚一下一下踢她。也许痛处太多,狱卒厚重的打着铁钉的鞋子踢在身上时,她已经感觉不到疼。   戚夫人拖着沉重的刑具,踉踉跄跄地跟着狱卒来到舂米房。幽暗的烛光中,已有七八个女犯人在石臼旁抱着硕大的石杵吃力地捣米。见她进来都停住手里的活计,向她张望。当她们看清进来的是曾不可一世的皇帝的爱妃戚夫人,看到曾千娇百媚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她,也落到和她们一样的下场,她们的眼睛里有的露出困惑,有的是鄙夷,也有的是嘲弄或幸灾乐祸。   舂米是秦时沿袭下来的重刑,臣僚犯罪之后他的妻女贬为奴隶,刑之以罚的多是舂米。内宫的嫔妃宫女犯罪后,除了处死的也多去舂米。没想到戚夫人这个皇帝的宠妃,今天也沦落到这种地步。   看戚夫人愣着不动,狱卒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说:“你每天要舂十升米,完不成不能吃饭,不能睡觉!”   戚夫人差一点儿摔倒,她扶住了石臼,像扶住了一张将要她命的饿狼嘴巴,她多想远远地逃离它,可是现在她却身不由己。   自从跟了刘邦,她除了天天工于妆扮,除了工于床笫之功讨得刘邦的欢心,她再没做过任何活计,现在却要做这些,她哪做得来。她试图把那个石杵抱起来,石杵却像粘在了石臼里,纹丝不动。   鞭子猛地抽在了她的身上,随之传来的是“你还偷懒,找死呀你!”的吼声。戚夫人用尽全身的气力抱起石杵,向石臼里的米捣去。她感觉石臼里盛着的不是米,而是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还有那么多往日的宠爱、奢靡、荣华与此时的憎恨、无助、孤苦与凄楚。   她想起早年父亲和自己说的话,要做个不被打垮的人,每天就要让蝎子吸一口血,日久天长,就可以百毒不侵。可是自己呢,那时非但远离了毒蝎,还一味地躲在男人的宽衫厚带下边;男人山墙一样倒下时,自己便像一朵娇弱的花朵,完全暴露在冬日毫无遮蔽的酷寒里。虽然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男人,她的儿子如意,可他还那样弱小,弱小到还不足以保护她,弱小到连他自己都无法保护。   怪谁呢?怪那个男人不再疼惜她而撒手人寰?怪自己从没想到去学习百毒不侵的能力?还是怪吕雉的心狠手辣?   戚夫人远在赵国的儿子如意还不到13岁,羽翼还未丰满。刘邦生前曾把有恩于吕后的周昌派到赵国去做相国。目的就是让他代刘邦保护和调教年幼的爱子如意。她想,有先帝让周昌护佑的遗训在,吕后不敢妄为。只是,还那样弱小的他,知道娘所遭的罪吗?他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他,他什么时候能长大保护为娘?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是个头?   戚夫人长叹了一声。为了减轻身心之苦,一边艰难地抱着石杵舂米,一边哼唱起来: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米至暮,常与死为伍!   相隔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米至暮,常与死为伍!   相隔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汗水、泪水和着手上磨出的血水一同滴到米上,像一颗颗刚从蚌中割出的珠子。石杵落下,血珠碎成了一瓣一瓣的,曾经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有新的血泪滴下,又有新的珠蚌再度散落开来……   鞭子抽在身上,像穿透身体的箭弩一样疼。紧接着,有什么像雨点一样飞来,落在戚夫人的脸上身上。那是狱卒指挥那些舂米的犯人在往她脸上吐唾沫。戚夫人闭起双眼,身子紧紧地偎住石杵,除了让那些人对自己百般怒骂、鞭笞和羞辱,她什么都做不了。   102   “怎么?都三番五次了,那个周昌还不让赵王如意来长安?”吕后怒不可遏地对审食其大喊,以至她看上去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   审食其把头低下了,不敢去看吕后的脸。好像是由于自己办事不利才导致这一结果似的。   吕后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审食其发这么大的火,周昌是受刘邦之托做赵王如意监护人的,他有权拒绝任何人对如意的旨令。吕后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想对策。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米至暮,常与死为伍!   相隔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戚夫人的歌声一直在吕后耳边唱着,把她的肺都气炸了。她大骂起来:“不觉死到临头的贱货,竟还要指望你那宝贝儿子重头再来,再有出头之日?”她把脸转向审食其,命令着,“那你马上派人叫周昌进京,告诉他我要召见他!我不信他还敢抗旨!”   那晚在刘邦未寒的尸骨边做爱审食其畏缩不前,吕后用过激的语气和言词对他说话,以达到对刘邦生前心里根本没有她的一种几近疯狂的宣泄。在她心里,对刘邦可以说是又恨又爱,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除此之外,吕后很少这样的口吻对审其食说话。   审食其明白,这次吕后是真的被气疯了。不过,吕后就是吕后,她总会有办法做到她要做的一切!“好,我这就去!”审食其答应着。   吕后走到窗边,望着殿外的那棵梧桐树。巴掌大的叶子再也经不住秋风的摇曳,纷纷坠落。隐在里面的枝干,随着那些保护着它的茂密树叶的脱落一览无余地袒露出来。   把周昌调进长安,周昌是不敢不从的。而周昌从赵王身边一旦离开,如意即如撤去了重兵守护的城池,或像眼前这棵没有了树叶保护的树木,再对付他易如反掌。吕后恨恨地想,你戚姬不是指望你儿子吗?哼,那你就瞧好吧!   一丝干笑从吕后高高撇起的嘴边挤出来,她的脸却没有笑,眼中透出一缕令人生畏的寒光。   审食其找了个借口退下了。他是最懂吕后的,虽然他比她小,但他是看着她一步步成长成熟到现在的。此时的他,也怕自己有什么闪失,而失了前蹄。他知道,一具尸骨是一种悲哀,而一百具尸骨即是一组数字。而现在每个人对吕后来说都已经是数字,如果这个人对她心有所违的话,就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也不会放过。   103   果然不出所料,周昌来长安不久,刘如意即被吕后召到了长安。怕路途上出意外,皇帝刘盈亲自去灞上迎候兄弟如意,看到如意兴高采烈、天真无邪的样子,刘盈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他们身上都流着父亲的血,在他心里非常疼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因而,回长安后即天天把他拢在身边,吃住都在一起,寸步不许他离开自己视线半步,生怕他有什么不测。   半个月后,在宫里闷了多日的皇帝刘盈非常想出门散散心。本想叫醒如意,又见他正睡着,眼睑上还挂着泪痕,便忍住了。   这些日子如意都是在恐慌中度过的,不但寝食难安,连自己最想的母亲戚夫人也不能见上一面。夜里哭醒过多次,天快放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临行前,刘盈心疼地为如意掖好被子,嘱咐侍卫说,一定看好如意,不要放任何人进门,便去围场打猎去了。   由于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围场像一张偌大的素笺,除了动物们踏过的蹄迹,洁白得让人感到扎心。刘盈总感到心里有东西在翻搅,让他忐忑难安。   他与侍卫驱马跑过一片树林时,一群麋鹿正用前蹄扒着积雪吃草,听到马嘶声麋鹿四散而逃。有一只身怀有孕的母鹿却站在那里没有动身,只是回头看着不远处这群手持弓箭的人们。它那双失神的眼睛大而圆地睁着,是那样无助。透过它的眼睛,刘盈好像看到了刘如意同样无助的需要保护的眼神。   刘盈把已拉满的弓箭放下了,而心中那种不安更加强烈起来,感到一刻都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得赶快回宫。这想法一旦产生,他觉得自己也成了眼前这群麋鹿,被一个看不到的猎手紧紧追逐。   “回宫!”刘盈勒住马的缰绳,调转了马头。侍从们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皇帝的命令就是他们所要去的方向,紧随其后,不管雪后路滑,向皇宫的方向疾驰。   刘盈回到皇宫后,那种不祥的感觉像一块黑布把他兜头蒙住,以至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他匆匆推开卧室的门,当看到躺在睡榻上的刘如意时,他愣在了那里。他的不祥之感应验了。只见如意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浑身青紫,那张稚气的小脸上,七窍皆已流出黑紫色的浓血,血迹还未干透。看来他离宫不久,如意就遭人残忍地暗杀。   “我让你们不要让人进门,可你们是怎么做的!这是谁干的,给我说!”   侍卫们垂着头,没人吱声。   “来人,把这些没用的废物拖出去,斩!”一向文弱的刘盈像一头被痛苦激怒的狮子,歇斯底里地大吼。那张苍白清瘦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暴突地欲从眼眶里流出来。这些天,他从不敢稍离兄弟半步,就怕有个三长两短。不想今天就出去这么一会儿,他最不能接受的事还是发生了。   几近崩溃的刘盈扑到已浑身僵直的如意身边,抱起他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喊着:“如意呀,是为哥不好,我不该出门,不该把你自己留在宫里,是我杀了你!杀你的人是我呀!”   他捶胸顿足,好个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今天非要出门散心;恨自己出门时为什么不带上如意;恨自己无能,连同父异母的兄弟都保护不好;他更痛恨自己明明知道伸向如意幕后的黑手是谁,明明都知道,可身为一国之君除了撕心裂肺地痛哭之外,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   104   刘盈把刘如意的尸骨按王的标准安葬了。追封他为“赵隐王”,寓含他的才华还没有发挥,就过早地遭暗算命归黄泉。   这天,悲愤至极的刘盈找到母亲,他感觉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母后,你为什么这样做?”这一段时间以来,本就不胖的刘盈更加瘦削憔悴,那双忧郁的眼睛被浓雾锁着,混沌而黯淡。   “你这是干吗?对你有什么好?”吕后神色威仪地反问儿子。   “他是我兄弟!”   “可你知道,那时她母亲是怎样撺掇你父王立他废你的!”   “那是大人的事,他并没有错!”   “事情都怕反过来想,如果你一旦被废,现在他成了皇帝,他母亲也会向你下狠手。这样的事哪朝哪代都有,那是有他没你,有你没他的!”   “是呀母后,所以现在我父王最疼爱的兄弟被杀了!但是你知道,我从他身上能看到父亲的影子,他长的多像我的父亲,就像我的精神寄托一样,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刘盈捂住脸,失声痛哭。   “你想过没有,若他和他母亲得了势,就不会有咱们母子,他们会像咱们收拾他们一样收拾咱们!那时你不但皇帝做不成,连小命也许都丢了!不是也许,那是一定会丢的!”   “好多事都是你臆想的,包括你那样残忍地杀害功臣韩信,都是你疑心太重所生的暗鬼,为此,你不惜让自己手上沾满他们的鲜血!”   “你还知道现在和谁说话吗?不是我一次次力挽狂澜,你我现在还不定在哪儿转筋呢!我是防患于未然,走一步看三步。否则,许多事实形成之后,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于事无补!你是一国之君,应该学你父亲,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切人在你眼中都不再是人,而是你利用的工具,对工具还有什么感情可讲!你知道,作为一国之君,你的仁爱之心就是懦弱,当年项羽失败就是他这种妇人之仁!”   “你是要我向你学习吧?因为你比我父王还心狠手辣,你现在把所有的人都假想成你的敌人。假想一旦在你心里成立,你就像拔除一根芒刺一样灭掉他,而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着,刘盈肩膀一耸一耸地大笑起来,而泪水却从他的眼中夺眶而出。   吕后不耐烦地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口气变得像户外腊月的西北风一样寒冷:“哼,还说你父王!告诉你吧,有许多事他想做,只不过怕激怒那些有功之臣或落得个不仁不义、背信弃义的骂名不敢做罢了。而我只是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我为什么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父亲?还不是为了咱大汉的江山?还不是为了今天做皇帝的你?”   “是为了你自己吧,因为这样父亲就会把你放在眼里,因为这样父亲就离不开你而不会把你抛弃,因为这样你的野心才能一步步得以实现!因为这样……”   “混账!你……你……你这是和母后说话应该有的态度吗?你不能太昧良心吧,没有我所付出的一切,能有你的今天?”   吕后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细细的青筋一根根暴突出来。她不愿再和刘盈说下去,他竟然为自己的敌人、自己的对手而伤心欲绝到这种地步。难怪刘邦当初一直看不上他,其实刘邦还是有眼光的。如果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的!   她失望到了极点,他再这样下去,不但会毁了她苦心谋得的一切,弄不好还会毁了大汉的基业。现在的一切,得来多么不容易,身边大臣和那些刘氏族人,一个个眼睛里都像冒着绿光的饿狼盯着这块肥肉,都想在她稍有懈怠和不慎时抢到手中大快朵颐。自古以来,为这种皇权之争,多少亲足抑或臣子手上都染了无数人的血。他怎么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呢!一个没有危机感的人,是不能常常立于不败之地,也不能有更大建树的!刘盈应与别人有所不同,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呀!   105   还有一件事纠缠着吕后,它是扎在眼中的一根竹签,让她睁眼和闭眼的时候都疼;又像爬到身上的无数虱子,只要它在,她就一天不得安生。   这天,她叫来了审食其问:“哪种刑罚对一个人来说最难忍受?”   审食其不知太后为什么问这些,随口说道:“像什么宫刑、凌迟、抽筋剥皮都是酷刑了!”   “若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刑罚最让她难以消受?”   审食其不知她又打什么算盘,便说:“古上有许多对女人的刑罚都很残酷,比如幽闭,比如……”   吕后眯起眼睛,沉吟了半天,说:“有件事还是让你去做吧!”   “啥事?”审食其脸色泛白,嘴角肌肉有些抽动,他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事。   “瞧你,手都冷了!”吕后微笑着拉起他的手,揣进自己的怀里,“我给你暖暖。哦,都十几天咱们没在一起温存了,今晚你过来吧!”   “这么多年了,我的身子不都是给你留着的?”审食其把吕后揽入怀里,这一刻他感觉在自己怀里的好像不再是个女人,而是一个随时都会把自己吞到肚子里的母蝎。母蝎常常在与公蝎交配后,认为它再没有利用价值后即会把它一口吞掉。他不明白,动物界的公蝎为什么就那么心甘情愿地让母蝎吃掉,是为了产仔用自己的肉身供给母蝎营养,是交配后精疲力竭无力反抗,还是它们有受虐的情结。但是,他知道伴君如伴虎的自己,被吕后吃掉就像吹灭蜡烛一样简单,而且容不得有任何反抗或逃离。   “你为什么有些发抖,病了吗你?”   “你知道男人的那家伙是用进废退的,你总不要我让我觉得自己都快不行了!”虽然审食其嘴里这么说,但他知道吕后身边有许多更年轻的男人,刘盈作了皇帝以后,为她找“男货”的事已不由他管了。虽然刘盈是皇帝,执掌这个国家的人其实是吕后,吕后才是真正拥有和统治大汉的帝王。整个大汉都是她的,那天下的男人哪个又都不是她的!   “多喝些新鲜的发情期的公鹿血吧,我这里还有海外进贡的燕窝,回头让御厨熬好了给你送去!不过那件事,你得抓紧办!”吕后说着往审食其的下身摸去,她感觉才40岁的他真的比不上那些小伙子了,那些小伙子刚近你的身体,下身那家伙就像旗杆一样竖了起来,可是他的还那样稳稳当当地缩在窝里,连头都不露。   这么多男人中,她感觉自己还是离不开审食其的,她跟他交往的是心,是绵绵不觉的一份情感,相比之下性却是其次了。而其他的男人,她除了要他们的身体,要他们身上的精华,要他们给她像饭食一样的滋养,除此之外,她对他们没有多大兴趣。   情和性真的是两回事。有情的性能让人身心愉悦。而无情的性,除了性器磨擦后子宫本能的收缩和抽搐,心上还是空的。   106   戚夫人已被带到了行刑室,曾经美艳绝伦翩若仙子的她,现在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风采。满头黑绸带一样的长发不见了踪影,没有任何妆彩的脸,黄里透乌,像不小心埋于地下才被扒出来似的。眼睛好像被极强的光线伤着过,涣散无光。眼下有一圈黑环,像是熬过多日的鹰隼,鹰隼灼人的气势没了,她不可一世的气势也被现实熬光了。   行刑室里站立着十几名狱卒,手扶剑柄,虎视眈眈,神色威严。   审食其与多名侍从及宫女陪吕后走了进来。吕后落座后,审食其走到执刑官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走回吕后身边侍立。   行刑室里本来就紧张的空气,像上了膛的火炮一样,一触即发。人们的喘息声都变得小心了,唯恐弄出点什么声响而祸及自己。   吕后轻咳了一声,抬起眼皮,脸上露出少有的和蔼:“戚姬——”她把声音拖得很长,“你的宝贝儿子死了,他们说给你了吗?”   戚夫人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仍没有抬头,从她合起的眼睑处,有泪水爬了出来。她紧闭着嘴,嘴角却在抽搐,强压着不让自己将太多表情透露给把自己最亲的人置于死地的恶女人。   吕后的面色依然和蔼:“你把满心的希望寄托给了先帝刘邦,刘邦死了,你再把希望寄托给儿子刘如意,刘如意死了,你下面还把希望寄托给谁呢?”看戚夫人仍闭着眼睛默默垂泪,吕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嗯?”的反问。   吕后站起身来,傲慢地走到戚夫人面前,用一根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说:“也许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希望是一副过于沉重的担子吧?也许从来没有人告诉你,把自己的希望寄托给别人,就像把自己系于悬崖上的一根细藤上,被狠狠地摔下来是早晚的事吧?也许从来没有人告诉你,靠树树折,靠山山倒,一定要把自己长成一棵大树、一座大山吧?”   看戚夫人仍然紧闭着眼睛,吕后把手猛然一甩,戚夫人的脸随之扭向了一边,她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开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呀,在黯然里,有许多东西好像在里面一齐搅动,让人一时难以看清。   吕后拿起戚夫人的手,牙缝里发出一串啧啧声:“瞧呀,这分明是一双干粗活的手呀,哪像是一个被宠幸过的王妃的手!你不是爱跳折腰舞吗?现在再给我舞一个?”   戚夫人一动不动,脖子上重重的铁链像一条随时都会咬断她喉咙的毒蛇,让她不堪重负。   “舞呀?”吕后命令着。   “听见没有,太后让你跳舞!”狱吏长见戚夫人站着不动,举起鞭子向她抽去。   吕后把手轻轻向上一举,止住了狱吏长,转向戚夫人:“你还是识时务吧!听见了没有?”   带着重铐的戚夫人艰难地舞蹈起来,脚步踉跄有几次险些摔倒。在甩起没有长袖的手并往下折腰时,她还是瘫倒在了吕后的脚前,愁苦悲凄的脸上都是泪水。   吕后踢了她一脚,用鼻孔哼了一声:“就这种滥东西,还让先帝着迷,什么眼光呀!”她叹了口气,像惋惜又像慨叹似的说,“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就是他的花朵;一旦不爱你了,你就是一堆烂草!我告诉你一个你从来也不知道的秘密吧,其实先帝从来也没真正地爱过你,他只不过是玩儿你而已,他把你玩儿够了,再让我接着玩儿!”   听她这么一说,戚夫人抬眼望着吕后,好像她说的话她不信,但又想接着听下去,看她还能给自己说什么。   吕后开心地笑了:“我再告诉你吧,我现在做的都是他临死嘱咐我一定要做的。他要真爱你,凭他皇帝的位置,把刘如意立为太子是举手之劳的事,为什么最后没给刘如意立太子,就是因为他打心眼儿里就没把你们母子放在心上!你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已,而且最后被玩儿得还这么惨!”吕后把脸转向众人,指着戚夫人说,“你们说她是不是先帝的玩物?”   听吕后这么问,众人齐声答:“就是!就是!”   吕后开心地笑了。   戚夫人那张土灰色的脸羞得通红。   吕后严肃地说:“我劝你还是叫声娘呀,求我饶你上刑时让吏卒们轻些!”   戚夫人默不做声,心里翻搅的东西突突地向上冒,仇恨的眼睛亮得吓人。   “你装哑巴是不是?好,那就成全你永远是哑巴吧!”说着,吕后抱起双肩,侧着脸像看一出精彩的折子戏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   几名执刑官走上前来按住戚夫人,宫女端过一碗早已准备好的药汤。戚夫人使劲扭动着身子,说什么也不喝。两名执刑官用双手使劲夹住她的头,一名执刑官掰开她的嘴巴,另一名手端药汤的执刑官往她嘴里灌药。   就在戚夫人断断续续喊着“邦——如意——冤呀——”时,戚夫人的咽喉像被什么断然卡住,随之嘴里冒出一股烧焦的浓黑色的烟雾,脸像被火燎过一样红,随即抽搐着扭作了一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两行带血的泪从眼里向下爬。   她的眼睛已被灼成了红色,像熄了的火山口一样,痛楚里透着狼藉和凄零。她望着吕后,一丝哀求从里面泛起来,好像在说,你若要我命就快点拿去吧!不要让我不得好死!   吕后脸上仍和蔼地笑着,眼睛却像斗鸡一样透出决不退让的凌厉和凶狠,她摇了摇了头,好像在说,让你好死?那也太便宜你了!你颐指气使风光无限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指使刘邦欺侮我时,想过我当时的感受吗?   戚夫人的眼里透出生不如死的绝望。人有的时候,生真不如死来得痛快,当一个人连死都求不来时,又何等悲哀!   戚夫人昏死了过去。   107   在振聋发聩的锣鼓声中,戚夫人苏醒了。她的脸肿成了一个大木瓜,眼睛上像压了千斤重力,她费力地把眼皮掀开了一条缝隙。   是20个赤身裸体的壮汉正围着她拼命挥舞着木棰,打着西北民间最惯常的腰鼓。从他们身体偶尔的闪开处,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吕后仍端坐在不远的地方,神态泰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已有五六个鼓敲得最响的壮汉被审食其挑了出来,站在一边等候命令。戚夫人心都冷了,她不知道吕后又出什么幺娥子,让他们对她作恶。   当挑到第十个人时,审食其把手一挥,锣鼓声戛然而止。   一个狱卒走向她,撕扯她的衣服。他们这是干什么?戚夫人紧紧抱住身上的那件已破败不堪的囚衣。   她的力量,在那些身强力壮的狱卒面前过于薄弱了。只是三下五除二,她满是伤痕的身体已暴露在众人面前。她下意识地曲起四肢,本来就肿胀的脸像要燃烧起来。她恶狠狠地瞪着吕后说:“从小到大,我的身体只有父母和刘邦看过,而现在被毒蛇附体的吕后竟让这么多下三烂的臭男人来看。吕雉你等着瞧,我儿如意虽然死了,就是在阴间他也不会饶过你,你等着瞧吧!”她的嗓子被灌过哑药,说的话没人能听到。不仅如此,咽口唾沫都疼痛难忍。她那张曾经俊美的脸已变得丑陋不堪,痛苦地扭作了一团。   宫女把奶茶端给吕后,吕后喝了些,把杯子递给宫女。这一刻,她看到戚夫人嘴唇的嚅嗫,以为她渴了要水喝,便对身边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扯开裤子对着戚夫人的脸撒起尿来。又腥又臭的尿把戚夫人浇透了,她连扭动一下脖子的气力都没有。   让她想不到的是,那个壮汉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   多年来,唯一进入她身体的只有业已老去的刘邦,像这样年轻壮汉的身体她从没接触过。要知道有今天,自己到还不如嫁一个平民来得安生快乐。她神伤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一代帝王的爱妃,竟被人这样恶意地奸污,谁会想到?刘邦在天之灵能知道吗?   吕后望着她,嘴角一直泛着笑意。她内心却很复杂。她想,在牢里时,明儿、贾木丁等人不也这样对我吗?而且还让自己这辈子除了惠帝再也没有儿子了。这一切,你戚夫人一点儿都没为刘邦遭受过,非但没有遭受过,而且还享受着我受苦受难、殚精谒虑得来的成果。罪都让我受了,福全让你享了。今天你的下场,都是补偿你所欠我的债务!   戚夫人已像一摊肉泥,动也不动地任那些壮汉施威。血已染红了她的身体及身体下的地面,鲜红鲜红的,还有新鲜的血继续流出来,一片血肉模糊。   她再度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又苏醒过来。几名行刑官在对她施自古以来对女人来说最残忍的酷刑幽闭。她的身子好像是别人的,在过度的折磨和极度的伤害中,她已没有了痛感。   吕后在宫女们的陪同下,走过来。她用脚使劲地踢了踢戚夫人的脸,满足地说:“你不是喜欢享受的女人吗?那你就继续好好享受吧!不过我告诉你,世上所有免费的好东西,都是需要你在得到之前或享受之后付出昂贵代价的!这是真理!真理,你懂吗?对了,你不会懂,你不过只是个头脑简单的玩偶而已!你除了把心思花在浓妆艳抹讨好男人身上,却从没让心智多长一点!”说完吕后哈哈笑着在侍从和宫女们的拥簇下,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扬长而去。   留下来继续完成刑罚的审食其,心里很不是滋味。眼前这个女人也曾为一代皇妃,曾那么卓尔不群、美若天仙的一个人儿,现在竟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只要是心还是肉长的人,都会不忍目睹的。而吕后,那个在芒砀山上他望一眼都羞得脸红心跳的温情女人,现在竟变得这样使人骇目惊心。   吕后曾说过,当一个男人不再是男人时,时间一长,他的女人就不再像女人了。女人完全是男人的镜子,有什么样的男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从她身上能照出男人影子!一路看过来,他认为吕后说的话极有道理。   审食其越来越为自己是她手中之物感到胆寒。只是,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已经走到了现在,不再往下走不会有好果子;继续往下走也没什么好果子。与其这样,也只能更加小心地往前走,才能保住自己和一家老小的性命。   接下来的重刑更加艰巨,审食其硬着头皮,盯着行刑人员将刑罚继续执行下去。   108   这天早晨,惠帝刘盈正向太傅公孙叔讨教不解的问题。侍从走进来说,太后叫他去一趟。   刘盈一听太后,浑身都不自在。不知为什么,现在他最不想听也不想见的人就是母亲。只是,母亲有令,他岂敢不从!   他看着公孙叔,公孙叔面无表情对他点点头。他起身跟随待从去拜见母亲。   吕后见刘盈来了,脸上露出从没有过的喜悦:“儿子,咱们宫里来了一个稀罕物,你不去看看?”   “什么稀罕物?”刘盈一听母亲是让自己去看什么稀罕物,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不觉随口问了一句。   “人彘!这物可够乖张了,想必你这一辈子都难得一见!”吕后开心地说。   听母亲这么一说,刘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也想看看这个难得一见的人彘是一种什么东西。在雪儿和侍从们的陪同下,来到永巷的一处茅厕旁。   “去又脏又臭的茅厕干嘛?你们都是在哄骗我的,我不去了!”刘盈站在那里,说什么再也不往里走。   “那个叫人彘的怪物就在里面呢!”雪儿解释说。   “在这里?”刘盈疑惑地看了看左右,见侍从们都对他点头,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进入茅厕,除六七个茅坑之外,他什么也没看见。刘盈更加狐疑,不知道母亲和侍从们都在演一出什么戏给他看。正想扭头往外走,一个侍从拉了他一下,手向茅坑里指了指,示意那怪物就在里面。   茅厕过于阴暗,他一时什么也没看见。待他揉了揉眼睛,细细地往里观望时,他这才看到粪便里果然蠕动着一个什么东西。   “这就是人彘?”刘盈将信将疑地问。   看雪儿直向自己点头,他更加细致地打量起这个怪物来。这个怪物准确地说,更像一个沾满了粪便和冰屑的肉团团。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四肢,满是窟窿的脸上长有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惠帝看了一眼仍不知这个有点像人的活物是什么。便又一次向雪儿证实:“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彘?”   见雪儿仍笃定地点头,刘盈便不再怀疑了。他换了个角度看,看到这个人彘身上还长有两个乳房。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因为这怪物他越看越像个极度伤残、浑身赤裸的女人。   “这哪是什么人彘,我看她分明像个被问了重罪的女人嘛!”惠帝一边说一边想从随从的嘴里得到证实。随从们都沉默了,谁都不敢吱声。“雪儿,她是谁?到底犯了什么重罪,值得把她搞成这样?”惠帝用命令的口气问。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人彘!”雪儿说着垂下头。   他又把脸转向身边的侍从,问着:“她到底是谁?犯了什么罪?”   侍从们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   惠帝急了,拉过身边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从说:“你若不说,我就判你重罪,”他指着茅厕里的女人说,“你要不说就跟她一样;你若如实说来,你什么罪都不会有,我还会重赏你!”   这个侍从这才说:“她,她是戚夫人!”   “你胡说,她怎么会是戚夫人,你开什么玩笑呀?”   “不是玩笑,是真的!”   惠帝好像当头挨了重重的一棒,顿时惊呆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出话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昔日那个仙子一般的戚夫人,同眼前这个在又臭又脏的茅坑蠕动的人彘联系在一起。   他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又是自己的母亲做的好事。他真不明白,母亲杀了刘如意即已除去了她的心头之患,为什么她还要把戚夫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人彘,他长这么大闻所未闻,母亲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了。她还是小时候那个处处保护着自己的母亲吗?若说她杀韩信等大臣,那是政治的需要,杀了也就杀了。可是戚夫人她毕竟是个女人,母亲怎么竟可以这么惨绝人寰,人味全失了呢?   多年来,母亲在惠帝心中慈母的形象被彻底击溃了。   神智恍惚的惠帝心如刀绞,只觉得满腔悲愤,却又无处可说,当场昏厥了过去。他醒来时,已被抬回后宫。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吃不喝、如痴如呆……   一年后,惠帝的病情刚有些好转,他便叫人去告诉他母亲:“您对戚夫人,哪还有一点人的味道?这实在不是人干的事!我虽然是太后唯一的儿子,也不忍看到这么残忍的一幕,心里难以平静。从今往后,我不再治理天下了!”   惠帝深知,母后设法保住他太子的位子,其实真正的含义是为了她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今天,他也只能这样做!母后大权在握,他有一天对她的旨意有所违背,自己没准儿也会受罚。他只不过是母亲的一个傀儡,与其总跟铁腕母后生气,还不如什么也不管,置身于尔虞我诈的权力之外,倒落个清静。   只是,此后的惠帝,虽然不再治理朝政,却天天借酒消愁,与宫女们寻欢作乐打发时光。但酒色却也难以抚平他那颗饱受伤害的心灵,每次从深醉中醒来,他不是默默垂泪,即是郁郁寡欢。一直抱病在身的惠帝,7年后终因心疾难除,抑郁而终。那一年他才24岁。   109   “雪儿——雪儿——”吕后低低地唤着睁开眼睛。过去的这些事儿她不愿意去想,此时却好象有谁跟她做对,偏往她的病体里塞。她感到纳闷,自己独揽皇权的这15年,施行了众多惠民的修养生息政策,使大汉王朝从初年的民不聊生到衣食充盈,从外扰不断到与民族关系和融,把大汉带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这些好事儿自己没有多想,重病之时想到的却是这些湮心的事儿!看到雪儿就站在自己身边,眼睛红红的,她明白了,人的一生无论是多么伟大或者卑微,当走到生命尽头时,都会回归于生命最本真的状态。她问,“你哭啥呀?我还没咽气呢!”   雪儿脸上堆起笑来,说:“我是刚才眼里进了沙子!”   “哦,我想吃山东老家的煎饼了,一定要山东的大酱!”吕后并没有对雪儿有太多指责。   “看来太后的病完全好了!好,我通知御厨去!”雪儿仍笑着说,背转身去时已满眼是泪了。现在御医房正在给太后熬药,而她年仅13岁女儿的少女之心,已成了里面的药引子。她这当妈的心里怎能好受?跟随了吕后这么多年,担惊受怕,最后连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搭进去了。吕后生命已走到了尽头,命将归西不说,还要这么多人跟着她一道死!   雪儿克制着自己,尽力不让自己再哭,若让太后看到,没准儿骂她的眼泪带给她晦气呢,太后是最烦人哭哭啼啼的。   “再有半个时辰,药就要熬好了。”审食其走到吕后身边,无限温柔地说。   “刚才雪儿的眼睛是红红的,她说进了沙子。你的眼睛为什么也是红的,不是也进了沙子吧?”吕后问。   “这些日子没有睡好,熬夜熬的!”   “哎,这么多年,你跟着我也难为你了!”吕后握住审食其的手,眼睛透出近日少有的光来。   “这里都是你!”审食其一双混浊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他把吕后的手捧到自己的胸前,好像想让吕后感应到他那颗爱她的真心似的。   吕后长叹一声,若是别人这么对她说她不会信,她知道他们说这些话时,是对她高高在上的地位、手中的权力和她的财富说的。但是,审食其这么说她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么多年,他真的把一切都给她了。   “你要什么,是土地,是财宝,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给你!”   审食其使劲地摇着头:“你给我的足够多了!如果你真能给我的话,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的!”   多年都没有流过泪的吕后,鼻子还是一酸,为了调节有些伤感的气氛,她开起了玩笑:“你想得美!”   审食其深情地望着吕后,说:“你不美,我能想吗?”   “咱们都老成这样了,你还不正经!”   “正因为人们装正经,所以我就假装着不正经!”   “哎,生命里有你把一颗真心交给我,并陪我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值了!”吕后由衷地坦言。   “也说句剜心的话吧,从一开始,对我来说,我就知道你是毒品。明知道不能碰,明知道也许会毁我一辈子,我还是忍不住碰了!而且还真的是一辈子!但是,我一点儿都不后悔!”   “我从没告诉过你,在内心里,我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在一个个人头落地的瞬间,我虽稍稍得到了一些安全感;过后我却陷入更深的不安,我是在明处的,而明里暗里还有那么多我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朝向我!”看审食其不置可否地望着她,她补充着,“是真的!自打刘邦做了皇帝,我努力让自己成长为一个强人,就是为了掩蔽那种随时都有的被驱赶、戕害、逐杀、明争暗算、最亲近的人不相顾惜和随时都能把我灭掉的恐惧。因为我身边没有一个强有力的肩膀可依,所以我把自己装进一个厚厚的铁壳里,日久天长,就成了一种习惯!不这样,我就不安全!不这样,我就活不到今天了!现在想来,刘邦没起兵前的岁月,日子过得虽清苦平淡,却也最接近幸福。我还真的,真的有些怀念那些日子了……”   吕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审食其有些吃惊,更让他吃惊的是此时的吕后已没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口气平和得就像与一个交往了多年的好友抑或恋人聊闲天。吕后这么和他拉家常,在刘邦称帝后好像很少有过了,审食其产生了从没有过的亲切感。   “我懂你,小姑娘!”审食其伸手摸了一下吕后毫无血色的脸。   吕后嘴边泛起笑意,这时她脸上还真的泛出一丝小姑娘时的神情。   “再抱抱我吧!也许以后——”话只说了半句,被吕后咽了回去。   审食其在吕后榻前跪了下来,伸出双臂把吕后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是那样虚弱,虚弱得好像所有的重量一点点都被病魔吞去了。   “好了,我累了,我还有话要对吕产、吕禄说,你叫他们去吧!”吕后的头无力地搭在审食其的颈间。审食其慢慢地把她放下,并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110   吕后真的有话要对吕产、吕禄哥俩说,她感觉自己生命的烛光快要烧尽了,再不说完,大汉的江山及她一手造就的吕家天下将会随她逝去。她的敌人太多,她真怕他们有一天,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刘邦的子孙及心怀野心的大臣们会把这一切夺走。   “我杀的人太多了,我生前他们怕我;我死了,他们会向我讨债来的。”吕后想起当年与丞相萧何密谋斩韩信及除掉一些实力强大、功高震主的功臣,默默感慨,“我之所以如此残忍,就是为了稳定大汉初年的政局。有许多事没有如果,事情虽然能反过来想,实行时却只能采取一种方式。这些年,我为百姓做了那么多实事,国家经济得以复苏,百姓生活得以提高,人们有目共睹,对此我也没有多少遗憾。”   想起儿子惠帝,吕后对他一直深有愧意,当时她逼着刘盈娶他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为妻,想的就是大汉的权力和富贵不要落到外族手里,没成想致使他们没有后代不说,刘盈也为此忧郁成伤,再加上刘如意及戚夫人的事对他的刺激,使他那么年轻就早亡了。   吕后还想起了儿子惠帝死后,一个个被她立起又被她杀死的小皇帝及刘邦的儿子们,他们都不会饶过她的。所以,她想把一切安排好,防患于未然。若他们吕氏族人不能很好地应对,那也不是她吕后能管得了的。   刚才跟审食其说了那么多话,吕后感觉自己全身的气力好像在那一刻都耗费光了,她感到累了,很累。她想睡觉,好好的睡上一大觉。   “太后,太后——”   是谁在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她?吕后挣扎着把眼睛掀开一条缝隙,来人怎么那么模糊,好像一群人都在围着她转。   吕后茫然地把手伸出来,声音好像飘在很远的地方:“产儿吗?禄儿吗?”   “先前的话,我没说完……你们哥俩好好听着。”吕后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很虚弱,好像微风一吹就能断掉似的。吕产、吕禄哥俩儿,都尽力把耳朵贴在吕后的唇边,唯恐漏掉一个字。   “当年高帝与大臣有白马之盟,现在你们为王,大臣们实有议论……皇上年幼,恐怕大臣……刘氏后代们会发动变乱……”吕后话音停住了,使劲地喘息着,半天才皱着眉头说,“你们一定……一定要握紧将印,控制兵权,把守宫门,也就……也就不要为我送殡了,免得被人乘机钻了空子……受制于人!谨记,谨记呀……”   吕后虽这样千叮咛万嘱咐,但是不久后以周勃、王陵为首的汉室元勋抓住时机一举诛灭她苦心经营的吕氏家业,拥立刘恒为帝,这是她此时所想象不到的;也许她对自己百年之后早已有预感,所以才这样不放心。   “太后,药熬好了!”审食其兴冲冲地走来。紧随其后的是御医及端着药汤的雪儿。   “好想睡会儿,好想……”吕后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生命的萤火正一点点远去。   人活着的时候,总爱说一句话,这到哪儿算是一站呢?又有多少人,车到站了,心还没到站;车还没到站,心已过站了。   “喝药吧,太后……”有什么卡住了审食其的咽喉,致使他的脸痛苦地扭作一团,胸部剧烈地起伏。   吕后的头向一侧歪去,面容说不上安详,也算得上平静。她合上了双眼,紧紧的。就像锁起了一个装着许多纷繁故事的匣子,留给活着的人们太多的猜想与评说。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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